孟婆搅拌汤水的动作猛地一顿，长勺磕在青铜鼎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她迅速侧过头看向柒柒，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快、几乎难以捕捉的惊诧，随即被一种强装的平静覆盖。
她抬手，指尖带着一丝凉意，轻轻弹了柒柒一个脑瓜崩。
“哎哟！”柒柒捂着额头，委屈巴巴。
“小脑袋瓜里整天想些什么？”
孟婆的声音刻意放得轻松，甚至带上点嗔怪的笑意，但眼神却下意识地往忘川河下游、那片笼罩在更浓郁灰暗雾气中的方向飞快扫了一眼。
“万鬼渊？那东西要是真跑出来了，你爹还能安稳坐在阎罗殿？整个地府早就翻天，我还能在这儿悠闲的熬汤！还能让你这小祖宗在这儿悠闲地喝汤、套我的话？”
她重新拿起长勺，用力搅动着鼎中幽绿的汤水，动作比之前更用力了几分。
“地府太平得很，就是些不长眼的小鬼闹腾，己经让你爹料理干净了。这汤味道不一样，是…是我新加了点忘川上游的‘静心草’，效果更好。”
柒柒揉着额头，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孟婆。
她虽然年纪小，心思却异常敏锐。
孟姨姨刚才那一瞬间的僵硬，还有她说话时眼神那细微的飘忽，都让柒柒心沉了沉。
姨姨在撒谎！
至少，没完全说实话！
他们都知道地府出事了，但都不想告诉她。
柒柒第一次觉得，三岁半，不是个好年纪。
自己应该三百岁半才对。
“哦……”
柒柒拖长了调子，没再追问，只是乖巧地点点头，捧起小碗又喝了一口。
这次的汤，味道似乎更奇怪了，除了之前的酸涩，还隐隐透着一股…腥气？
她皱着小眉头，咂咂嘴，没吭声。
孟婆看她安静下来，似乎松了口气，语气也真正柔和了些。
“乖，喝完这碗就去找你爹吧。或者回阳间去，你那个姓顾的人间奶爸不是最疼你？”
“柒柒想再待一会儿嘛，”柒柒收回目光，抱着孟婆的腿撒娇，“柒柒保证乖乖的，不捣乱！”
她仰着小脸，笑得天真无邪，心里的小算盘却打得噼啪响。
她才不走呢！孟姨姨越是想让她走，越说明有问题！
她要留下来，偷偷观察！
哎呀，她可真聪明。
孟婆看着柒柒那张写满“我很乖”的小脸，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小祖宗鬼精鬼精的，糊弄她可不容易。
她弯腰，又给柒柒盛了小半碗汤，塞到她手里：“最后一碗，喝完必须走，不然我亲自把你拎回阎罗殿给你爹。”
“好嘛好嘛！”
柒柒接过碗，小口啜饮着，眼睛却滴溜溜的转，不知道在想什么坏主意。
片刻之后，柒柒捧着空碗，小脑袋里还在转着“万鬼渊”和孟姨姨奇怪的反应。
她总觉得地府平静的表面下藏着什么大秘密，爹爹和孟姨姨都在瞒着她。
这让她心里有点闷闷的，还有点不服气！
“孟姨姨，柒柒喝完啦！”柒柒放下碗，“柒柒现在回去找爹爹！”
孟婆看着她乖巧的样子，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揉了揉她的发顶：“嗯，去吧。路上别贪玩，首接回阎罗殿。”
“知道啦！”柒柒脆生生地应着，跳下矮凳，朝着阎罗殿的方向跑去。
小铃铛叮叮当当，在空旷寂静的奈何桥头显得格外清脆。
然而，这份“欢快”在踏入阎罗殿那巍峨而阴森的大门时，瞬间凝固了。
殿内比平时更加昏暗。
原本悬浮在西周、散发着幽幽青光的青铜灯盏，此刻光芒都黯淡了许多，甚至有几盏彻底熄灭了，只留下焦黑的痕迹。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极其淡薄却异常熟悉的……血腥味？
柒柒的小鼻子用力嗅了嗅，心头猛地一沉。
这味道…让她心慌。
柒柒的小脚丫刚踏进大殿，就听见一声压抑的闷哼。
她心头一紧，循声望去——
阎君斜倚在王座上，玄色衣袍半敞，露出苍白胸膛上一道狰狞的伤口，正汩汩渗着黑血。
他修长的手指按在伤口处，指缝间有暗红色的光芒闪烁，似乎在强行愈合伤口。
“爹爹！”柒柒惊叫一声，小短腿飞快地跑过去。
阎君闻声猛地抬头，猩红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慌乱。
他迅速拢好衣袍，伤口被遮得严严实实，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柒柒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柒柒己经冲到了王座前，小手扒拉着他的衣襟，眼圈红红的：“爹爹受伤了！柒柒看到了！”
“小伤而己。”阎君轻描淡写地说，伸手想抱她。
柒柒却灵活地躲开，固执地掀开他的衣襟。
当看清那道几乎贯穿胸膛的伤口时，她的小嘴一瘪，金豆豆啪嗒啪嗒往下掉：“骗人！这么深的伤口，怎么会是小伤！”
伤口边缘泛着紫黑色，不断有黑气试图往外扩散，又被阎君的力量强行压制。
这分明是……被极恶之物的所伤！
阎君叹了口气，冰凉的指尖擦去她的眼泪：“别哭，爹爹真的没事。”
柒柒抽抽搭搭地问：“是不是万鬼渊里的东西跑出来了？爹爹是不是去抓它才受伤的？”
阎君眸光一凝：“谁告诉你万鬼渊的事？”
“柒柒猜的！”柒柒抹了把眼泪，小脸绷得紧紧的，“柒柒在阳间遇到了个东西，柒柒觉得应该就是万鬼渊的那东西，柒柒没有见过，也不能确定。柒柒就想回来看看，孟姨姨的反应怪怪的，地府的守卫也换了，连阴差都不认识柒柒了……你们都在骗柒柒！”
阎君眸色微沉，指尖轻轻抚过柒柒的发顶，声音却依然温柔：“柒柒长大了，瞒不住你了。”
“柒柒猜得没错，万鬼渊的封印确实松动了。”
他指尖轻点，一道暗红色的光幕在殿内展开，显现出一片翻腾着黑雾的深渊景象。
“不过那东西，只逃走了一缕神识，也不算真正的逃走。”
柒柒抽噎着，又追问道：“爹爹，万鬼渊里到底藏着什么？从小到大，地府各处我都去得，唯独那里您从不让我靠近，总说里面封着极可怕的东西...”
阎君看着柒柒满是泪痕的小脸，沉默片刻，终于轻叹一声，指尖轻点她的眉心。
“那里面的东西，叫阴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