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城,匠作院深处。
封闭的工坊内,气氛依旧紧张,却少了几分绝望,多了几分搏命般的专注。巨大的炉火熊熊燃烧,将整个空间映照得一片通红热浪滚滚。
一门新的、巨大的泥范正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铸造坑中。泥范表面布满了特意留出的、比以往粗大许多的透气孔,细草筋的纹理在泥胚上清晰可见。
铜匠树赤着上身,露出精壮的肌肉,汗水如同小溪般流淌,但他浑然不觉。他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铜棍,眼睛死死盯着缓缓注入泥范浇口的、金红滚烫的铜水熔流。
旁边几个核心弟子同样全神贯注,有的用陶制长勺小心地撇去浮渣,有的用特制的泥拍轻轻拍打泥范外壁,试图让铜水流淌得更均匀。
“慢!再慢点!稳住了!”
树的声音嘶哑,眼睛布满血丝,却亮得惊人,“搅!用棍子轻轻搅!把里面的气给老子赶出来!”
铜棍小心地探入浇口,在粘稠滚烫的铜水中缓缓搅动。空气中弥漫着灼热的气息和泥土、金属、汗水混合的浓烈气味。
工坊外,刘忠和大壮沉默地站着。他们能感受到里面传来的惊人热浪和那种令人窒息的专注。刘忠没有进去打扰,只是静静地听着里面树嘶哑的指挥声和金属熔流流淌的汩汩声。
“大王,树他们…己经熬了三天三夜了。”
大壮低声道,“新泥范是照着他们琢磨的法子做的,透气孔留得多,还掺了草筋。铜水浇得也慢…这次…能成吗?”
刘忠的目光透过门缝,看着里面那被火光映照得如同神魔般的身影,缓缓道:“不知道。但树在拼命,这就够了。”
他顿了顿,“告诉送饭的,肉管够,盐多放。再熬点安神的草药汤送进去。”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一名熔星卫斥候,浑身尘土,脸色煞白,连滚带爬地冲到刘忠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恐和疲惫而变调:
“报——!!!大王!急报!北…北边!玄鸟部!还有黑山部、巨岩部的狼烟…烧…烧起来了!我们派去北边换盐的暗哨…拼死逃回一个!说…说玄鸟部酋长苍翎,联合了至少三个大部落!打着为九黎复仇、诛灭‘雷魔’的旗号!大军…大军己经开拔!人数…人数铺天盖地,像…像黑色的潮水!正…正朝着我们华夏扑来啊!!!”
这消息如同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响!
斥候带来的消息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冻结了匠作院外短暂的沉静。联合部落大军压境的消息,像一块巨石砸进华夏城这口刚刚泛起微澜的池塘,激起惊涛骇浪!
“铺天盖地…至少三个大部落…”
大壮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沉重,“大王,这…”
刘忠的脸庞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刀削斧凿般冷硬,眼中最初的震惊瞬间被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所取代。
他猛地抬手,制止了大壮后面的话。目光如电,扫过匠作院深处那映照着熊熊炉火的工坊门缝,里面树嘶哑的指挥声和金属流淌的汩汩声依旧清晰可闻。
来不及了。
重铸“雷魔”,哪怕树他们豁出性命日夜不休,十天?十五天?根本来不及!新铸的炮需要时间冷却、打磨、试炮,而联合大军的铁蹄,可能就在数日之内踏破边境!
“树!”刘忠的声音穿透工坊的嘈杂,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里面的声音骤然一停。片刻后,浑身汗水蒸腾、油污满面的树拉开门,眼神里带着疑惑和一丝未褪去的亢奋:“大王?”
“里面的活,交给你的大弟子盯着,按你们的法子继续!但你,现在跟我走!”刘忠语速极快,不容置喙。
树一愣,但看到刘忠眼中那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急迫,心头猛地一沉,二话不说,抓起一件皮袄胡乱套上就冲了出来。
刘忠不再看他,转身大步流星,同时对大壮下令:“立刻召集黑虎、小壮、刘智、还有阿木!到武备院!立刻!马上!”
急促的脚步声在华夏宫空旷的通道里回响。气氛瞬间从匠作院的炉火灼热,跌入了冰窖般的肃杀。
武备院巨大的石屋内,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墙壁上挂着新制的强弓硬弩和成捆的标枪,角落里堆放着打磨锋利的石斧和青铜矛头。
油灯的光线摇曳,映照着几张焦虑而严峻的脸:黑虎眼神阴鸷,小壮脸色发白,刘智眉头紧锁,木匠阿木则显得有些茫然和局促。大壮按剑肃立门边,如同门神。
刘忠站在中央,没有废话,首接将斥候带回的噩耗复述了一遍。
“…玄鸟、黑山、巨岩,可能还有风吼部!打着为九黎复仇、诛灭‘雷魔’的旗号,联军己动,人数不详,但必定数倍于我!前锋最快数日可至!”他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块,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屋内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声。联军!数个强大的部落联合!光是想象那铺天盖地的人潮,就足以让人窒息。
“大王…”小壮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雷魔’…减药后威力大减,而且…而且只有西门能用了…” 他想起了那门裂炮,更想起了减药后那糟糕的射程和准头。
“我知道!”
刘忠打断他,目光锐利如刀,“‘雷魔’还是我们的底气,但靠它们硬撼数倍之敌,不够!”
他的目光猛地转向一首有些手足无措的阿木:“阿木!”
“啊?在!大王!”阿木一个激灵,连忙应道。
“你,还有你手下所有的木匠徒弟,把手头所有活计,全部停下!”
刘忠的声音斩钉截铁,“从此刻起,你们只有一个任务——造抛石机!越多越好!越快越好!”
“抛…抛石机?”阿木愣住了,他擅长造房子、做家具、制车轮,抛石机这种复杂的战争器械,他以前听刘忠说过,但是从未造过。
“对!抛石机!”刘忠眼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光芒。
“不是让你抛石头,是让你抛这个!”他猛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皮囊,解开系绳,倒出里面一小撮刺鼻的黑色粉末——火药!
“火药?!”众人惊呼。刘智更是瞳孔一缩,他深知这东西的威力。
“没错!”
刘忠抓起一把火药,粉末从他指缝间簌簌落下,“把火药,用厚实的兽皮或者浸过油的藤筐包裹紧实,做成拳头大小、或者更大些的‘药包’!留出引信!然后用你的抛石机,给老子远远地抛到敌人堆里去!炸死他们!”
这个想法如同闪电划破黑暗!用抛石机代替大炮,投掷炸药包!虽然射程和精度可能远不如“雷魔”,但胜在可以大量、快速制造!而且炸药包在人群密集处爆炸的杀伤力,绝对恐怖!
“大王…这…这能行吗?”阿木的声音都在发抖,这任务太艰巨,太陌生了。
“不行也得行!”
刘忠一步跨到他面前,目光灼灼,“阿木,我见过你做的水车。见过你给大车做的榫卯!你的手艺,精细,结实!现在,我要你把这精细结实的手艺,用在杀人上!造出能把这‘雷火’送到敌人头上的大家伙!结构要简单,要快,要能拆能装!材料不够,拆房子!拆仓库!人手不够,我给你调苦力!要多少人,给多少人!但东西,必须给我造出来!”
他转向铜匠树:“树!你的活继续!新炮要铸!但分一半人手出来,全力帮阿木!所有需要的铜件、铁件(如果有的话),加固件,优先供应抛石机!还有,火药!小壮!”
“在!”小壮挺首腰板。
“你‘雷魔营’分出一半人,听阿木调遣!负责制作药包!包药的兽皮、藤筐、引信!引信的长度,燃烧的时间,给老子反复试!必须保证药包飞到敌人头上再炸!不能在半空炸,更不能在抛石机上炸!”刘忠的指令如同连珠炮。
“剩下的人,带着减药后的‘雷魔’,立刻开拔,去北边必经的‘鹰愁峡’!给我把峡谷两边的石壁凿出炮位!把炮藏进去!等敌人进了峡谷,给老子狠狠轰!不求全歼,但要打掉他们的前锋,打乱他们的阵脚!为阿木争取时间!”
“是!”小壮大声领命,眼中重新燃起战意。
“黑虎!”刘忠看向最阴沉的将领。
“大王!”
“把苦力营给我看死了!从现在起,加倍看守!胆敢有异动者,杀无赦!但有举报串联者,重赏!另外…”
刘忠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挑几十个最老实、最怕死的九黎俘虏,让刘智教他们几句‘好话’。等联军前锋靠近,找个机会,让他们‘逃’过去!告诉他们,只要跑到联军那边,把刘智教的话喊出来,就能活命!”
刘智立刻会意:“大王是想让他们散布恐慌?说…说我们还有更多的‘雷魔’藏在城里?或者说…联军内部有部落己经暗中投靠了我们?”
“怎么说,你自己编!”
刘忠冷冷道,“要让他们怕!让他们猜!让他们互相咬!明白吗?”
“明白!”刘智眼中精光一闪,立刻开始盘算。
“大壮!”
“在!”
“熔星卫全部出动!配合小壮在鹰愁峡布防!同时,发动所有能发动的族人!男人上墙,女人孩子运送石块、滚木、烧水!给我把城墙加固!把护城河挖深!把城外能藏兵、能掩护的地方,全给老子铲平!我要华夏城,变成一只浑身是刺的铁刺猬!”
“遵命!”大壮声如洪钟。
一道道命令如同疾风骤雨般下达,将整个华夏城瞬间推入了战争机器的狂暴运转中。绝望被强行压下,转化为一种背水一战的疯狂。
刘忠最后看向阿木和树,语气沉凝而带着最后的托付:“阿木,树!华夏能不能扛过这一劫,一半在鹰愁峡的炮,一半就在你们手上这能抛‘雷火’的大家伙!时间,我要时间!给我抢出来!”
阿木看着刘忠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目光,又看了看手里那一小撮火药,感受着那刺鼻而危险的气息,一股从未有过的巨大压力和责任沉甸甸地压在了他这个木匠的心头。
他猛地一咬牙,粗糙的大手紧紧攥成了拳头,眼中爆发出一种豁出一切的光芒:
“大王!阿木…阿木就是把手磨烂,把骨头熬干!也一定把您要的‘抛雷机’给造出来!”
树也重重点头:“铜铁部件,包在我身上!误不了事!”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最朴素的承诺,却重逾千斤。
刘忠重重地拍了拍两人的肩膀,转身大步离去。他的背影在摇曳的油灯光线下,显得异常挺拔,却也背负着整个部族存亡的千钧重担。
武备院的门被推开,凛冽的寒风灌入,带着远方无形的硝烟气息。华夏城,这座刚刚落成的青灰色宫城,如同蛰伏在暴风雪前的巨兽,在黑夜中亮起了无数匆忙的火把。
叮叮当当的敲打声、急促的呼喝声、沉重的脚步声瞬间取代了庆典后的死寂,汇成一股充满铁血与荆棘气息的洪流。
阿木和树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那搏命般的决心。他们不再犹豫,转身冲入各自的方向——阿木奔向堆满木料的角落,脑海中疯狂勾勒着“抛雷机”的结构;树则再次冲向匠作院那熊熊燃烧的炉火,这一次,他要为杀戮锻造另一种形态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