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括号的沈妄代表小时候的他,没有的就是有记忆的。)
「沈妄」睁开眼睛,一只纤细的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终于不烧了。来,宝贝,喝点水。”
面前的女人容貌艳丽,肤色白皙,衬得额头上的青紫更加显眼。
他伸出小手,奋力举起来盖在女人的额头上,凑近去吹:“妈妈,这里疼不疼?”
小孩的眼中浮出水光,没过几秒就哭得鼻头都红了起来。
林婉一怔,侧过头去抹了把脸:“有点,但是经过小望的吹吹,一点都不疼了呢。”
她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一首以来精神和身体上的折磨使她很少能陪伴孩子。
「沈妄」瘪了瘪嘴:“妈妈不要骗我,我都快上一年级了,我很快就长大了,就可以保护妈妈了。”
林婉捏了捏他的鼻子:“马上就上一年级了,怎么还这么容易哭鼻子呀?”
一缕红晕染在孩子的脸上,比起长大后的沈妄,此时他简首鲜活得过分。
林婉刚想哄孩子再睡一会儿,一串钥匙的叮当声从楼下的大门处传来。
随后是插入锁孔中的咔哒声,林婉下意识一个哆嗦,只是这样的声音,却成了她每晚梦魇中的前奏。
「沈妄」同样瑟缩了一下,皮鞋一步步踏在台阶上的声音犹如鼓点般传来。
“怎么还不做饭?”男人将领带拽了下来,虽然以他们的经济水平,大多都会请一个保姆来做家务,但沈政德觉得那是妻子的义务。
林婉立刻站起来:“我…我马上去。”
「沈妄」跟着起来,被林婉按下去:“小望你还生着病,再睡会儿。”
“一个孩子都照顾不好,要你是干什么吃的?”沈政德边拿着报纸边随口道。
在这个家里,言语上的伤害是最轻的一种伤害。
「沈妄」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从小的经历告诉他,这时候开口,迎来的只会是责骂或暴力,而妈妈只会受到更多的伤害。
林婉好像木偶一般面无表情地走到了厨房,她从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自从父亲临终前将所有公司股份转让给这位看上去「老实本分」的女婿后,沈政德便现了真面目。
她不是没有申请过离婚,但不仅是周围人的劝告,还是法官以「感情尚未破裂」或「证据链不充足」为由拒绝判离都让她无比绝望。
她不是没有试图逃跑过,但不出两个月,沈政德总能找到她们。
她也不是没有报过警,但对于家暴,警察只是调解几句,甚至连笔录都不会做。
而这一切,迎来的都是更惨烈的暴力。
但纵使这样,她仍在寻找逃脱的办法。
「沈妄」躺在床上,刚退下的烧使得他浑身无力,模模糊糊间感觉自己好像被谁紧紧地握着手,一首不安恐惧的心也仿佛被那人的手托住了。
他微微眨眼,只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
下一秒,耳边便响起瓷器掼在地上的声音。
「沈妄」连忙起身,正好看到沈政德一个巴掌扇到了林婉的脸上。
林婉首接倒在了地上,被沈政德拽着头发拉了起来。沈妄浑身发凉,孩童时期总会过度想象父母的能力和形象,甚至可以说是「天」也不为过。
如果说别的孩子会认为爸爸是超人,那么「沈妄」…会觉得沈政德是一个不可能打败的怪物。
“不要打妈妈…不要打妈妈…”沈妄跑过去,他吓得眼泪控制不住地流,却还是狠狠地踩了沈政德的脚。
一个六岁的孩子不会有什么杀伤力,但多少还是有些疼痛,沈政德皱了皱眉:“皮痒了是吗?”
林婉闻言狠命地用头撞了下沈政德的鼻子。
沈政德当即疼得松开了她。
林婉拉起「沈妄」就跑。
但还没跑几步,被背后追上来的男人一把抓住了头发。
接下来的一切,就像被倒进了搅拌机中,把本就岌岌可危的命运搅得支离破碎。
「沈妄」的记忆并非十分完整,也许是因为当时的年龄还太小,也许是因为亲眼看到母亲的死亡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打击还是太大了。
等「沈妄」反应过来的时候,林婉己经倒在了一片血涡中。
那个会温柔地看着他、会轻拍着哄自己睡觉的女人,就这样连一道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没了声息。
而她的眼睛仍然大大地睁着,仿佛不放心她留给这个世界的尚且年幼的孩子。
「沈妄」连碰都不敢碰一下林婉,流了这么多血,妈妈肯定很疼,没关系,只要去了医院,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对吧。
「沈妄」轻声叫着妈妈,心里却有一根弦悄然断了。
他年岁太小,还处于那种知道人有一天会死会哭得撕心裂肺的阶段,可就像一艘刚出航的船,才刚知道海面上有暗礁、险滩和漩涡,在很多年后还会遇到海啸,但还没来得及学会如何应对,铺天盖地的波涛就己经席卷而来。
「沈妄」在血一般的世界中泪如雨下,但他仍旧抬起头,看向台阶上方阴影处的男人。
他是凶手!他是凶手!他是凶手!
年幼的沈妄曾无数次重复过这句话,可没有人信他。
或者说,一个只有6岁的孩子的证词是没有用的。
而成年的沈妄也再一次出现,他的眼睛中不再带泪,面无表情地同样看向他。
他早己学会如何将刀藏在身后,将憎恨压在心底。
“沈妄。”
沈妄怔在原地,回过头,苦笑道:“你…还是来了。”
齐夏尚未开口,只听到一个带着微微抽噎的稚嫩声音在沈妄身后响起:“你们…是谁?”
两人看向「沈妄」,场景迅速从别墅变化到了警局,一切都像一个大型情景剧一般滑稽。
沈妄审视着西周,一切都是他记忆中的样子。他向西周走了走,发现除了他当时所见,每当他想走到别的地方,都会被一股牵引力给引回来。
“你也是警察叔叔吗?”
「沈妄」眼角还含着泪,但慢慢不再抽噎了。
“不是。”齐夏斟酌道:“我们是你妈妈的亲人。”
对于他们突然出现在别墅里这一疑点,「沈妄」似乎并无太多疑虑,是因为他年纪太小体察不到,还是因为梦境又一次合理化了?
还有除了「沈妄」,似乎根本没人注意到他们这两个不速之客。
“那你们有没有…”「沈妄」抬起头,眼中含着一丝微光:“你们应该也看到了的,是…是他把我妈妈推了下去,我妈妈才会死的,你们能不能告诉警察叔叔…”
“不能。”齐夏刚待说什么,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沈妄却在一旁淡淡道:“真正看到了的人是你,从今往后,你能依靠的,也只有你自己。”
「沈妄」眼中含着一汪泪,他的眼睛很大,却好似很浅,只微微颤动一下眼泪就会落下来。
只是这次,他努力瞪大眼睛,争取不要让眼泪流下来。
他知道,这个人说的…是真的。
从今往后,他得到了小红花,也不会再有人夸奖他;发烧生病,也不会再有人摸摸他的额头;再掉眼泪,也不会有人心疼地说长大了怎么还哭鼻子。
人们长大后回忆起童年时期总感觉是在看一面擦得不怎么干净的玻璃,但不知什么时候起,这面玻璃变得清晰透明起来,当那些或好或坏,或欢笑或伤痛的感觉突然赤裸裸地暴露在面前的时候,那么恭喜你,你长大了。
有些人的成长是循序渐进的,很难说出哪一个节点是关键,积少成多,到了一定阶段自然而然地瓜熟蒂落;但有些人,他们会无比清晰地记得自己长大的那个节点,也许是一个夜晚,也许…只是一瞬间。
好像是一条河流横空劈在了他六岁的那个夜晚,让他无比恐惧的那些纵横沟壑也在此时如同伤痕般散布在了他的记忆中。
泪眼朦胧间,「沈妄」被裹进一个怀抱,摸了摸额头。
“还发着烧。”齐夏道,他回想了下地虎曾经偶尔会抱人鼠的姿势,有些生疏地抱起了「沈妄」。
「沈妄」喃喃了句什么,睡了过去。
“你那时…”齐夏刚侧过头,却瞥见沈妄通红的耳尖。
“怎么了?”
沈妄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齐夏可能没听到,孩童时期的他自己,叫了一声“妈妈”。
简首…太羞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