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真是好呢

韩城的指尖在青铜盏沿轻轻叩击,冰镇酸梅汤在盏中漾开涟漪。帐外此起彼伏的蝉鸣撕扯着热浪,

连牛皮帐篷都被晒出焦糊味,他玄色深衣后背早已洇出深色水痕。

当第三只苍蝇撞进驱虫丸的烟雾圈时,他终于放下密报起身:"明日启程。"

屠睢正在擦拭佩剑的手顿了顿,刀刃映出他被晒脱皮的脸:"国师不再看看象郡大捷?"老将军用剑尖挑起竹简,

上面墨迹未干的战报还在滴落红泥——三日前刚用挖掘机破开的牂牁江口,此刻正漂满被侦察机惊散的越人独木舟。

"有将军坐镇足矣。"韩城掀起帐帘的手微微发抖。三十步外的刑场上,新逮住的越人探子正被五马分尸,

肠子甩在刚浇筑的水泥墩上滋滋作响。血腥气混着驱虫丸的艾草味钻进鼻腔,他喉头猛然抽搐,

袖中滑出的解毒药丸骨碌碌滚到屠睢战靴边。

老将军抬脚碾碎药丸,紫红色汁液渗进夯土地面:"咸阳来的贵人啊..."他忽然大笑,震得铠甲鳞片哗啦作响,从怀里掏出个漆木匣拍在案上。

掀开时二十颗夜明珠照亮帐内,每颗都嵌着用越人首领头骨磨成的托架:"等老夫打下番禺城,

拿他们的蟾蜍图腾给您镶车辕!"

帐外突然传来金属轰鸣,六台挖掘机正将百年榕树连根拔起,虬结树根间挂满越人祭祀的青铜面具。

韩城望着被履带碾成碎末的藤甲残片,想起临行前始皇将司南佩系在他腰间时说的话:"大秦战车碾过之地,当有甘泉宫那般齐整。"

"此物留给将军。"他解下腰间鎏金望远镜放在沙盘边,青铜镜片上还凝着南岭的雾气,"每逢朔望夜,

用镜筒对准咸阳方向——"话音被突如其来的惨嚎打断,运送水泥的囚徒被倒下的青铜鼎压住双腿,鲜血顺着地缝蜿蜒到韩城麂皮靴底。

屠睢一脚踢开染血的竹简,侦察机图纸从案头飘落:"末将省得,您是要看老夫在月相圆缺间插遍玄鸟旗!"

老将军突然压低声音,开裂的嘴唇扯出诡笑:"等运粮道修到南海,那些怕热的贵人就能躺在咸阳殿,

吃上荔枝龙眼蘸冰酪..."

暮色染红水泥烽燧时,韩城踩着侍从铺就的素纱登上轺车。三百架投石机正在组装,包铁齿轮咬合声惊飞满林鹧鸪。

他最后望了眼被解毒药染成靛蓝色的溪流,突然瞥见屠睢亲兵拎着个越人孩童走向伤兵营——那孩子脖颈上还挂着兽牙项圈,而军医帐前的木桶里堆满泡药酒的断指。

他听见屠睢的吼叫混着秦腔穿透热浪:"给老子把百越地图染红!"

"那么就祝屠老将军,马到成功。"

李梧真掩在宽大云纹袖中的手指微微蜷起。血腥气正从营帐门帘的缝隙里渗进来,混着营火炙烤兽脂的焦臭,

教他喉头泛起阵阵酸涩。他强迫自已舒展眉宇,唇角勾起恰到好处的弧度,却不知这笑落在屠睢眼中,

恍若白绢上晕开的朱砂。

老将军玄铁护腕上的饕餮纹正滴着血,战靴碾过碎骨时发出细碎的响动。他忽地驻了足,

腰间环首刀与锁子甲相撞的铿锵声戛然而止。帐内青铜灯台爆开一朵灯花,将那张被朔风割裂了四十载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

"国师大人。"沙砾般的嗓音裹着狐疑,"老夫怎么觉着..."布满茧子的手按上案几,

震得兽骨占盘中的蓍草簌簌颤动,"您这皮相,倒像是返了春?"

李梧真执玉圭的指节蓦地发白。帐外忽有夜枭厉啸,惊得他广袖间暗藏的星晷针轻轻嗡鸣。三日前被银河之力重塑的经脉仍在灼痛,

他能清晰感知到发间银丝正褪作鸦青,连眼角细纹都消融在某种不可言说的造化里。

"屠将军说笑了。"他垂眸瞥见铜鉴中倒影,水面漾开的俨然是二十年前的面容。案上烛泪蜿蜒如赤蛇,

正爬过龟甲上那句"荧惑守心"的谶言,"陛下没有把我的消息给你说吗?

老将突然暴起的长笑震得帐顶悬着的青铜铃铎叮当作响。

李梧真嗅到对方铠甲上新鲜的血锈味,那是白日里斩落的匈奴王子颅腔中喷溅的温热。银河之力在他血脉中奔涌,

将作呕的冲动生生压成喉间一点腥甜。

"好个养生之法!"屠睢鹰目如电,染血的护指划过李梧真垂落的鬓发,"

这墨色,可比陛下赐的螺子黛还要润泽。"

他指尖残留的人血腥气与龙涎香纠缠成诡谲的毒,"莫不是...国师得了什么仙缘?"

帐外朔风骤紧,扯得旌旗猎猎如招魂幡。李梧真广袖中的星晷针突然发烫,银河之力在奇经八脉中掀起惊涛——这是预警,亦是威慑。

他望见铜鉴中自已的瞳孔泛起星芒,又迅速湮灭于漆黑。

"将军慎言。"他抬手拂开将熄的灯芯,帐内陡然亮起的光明惊退了屠睢半步,窥得几分天机...

"玉圭叩在龟甲上,裂纹竟沿着谶言蜿蜒成星图,"便是要襄助将军,荡平这北疆魑魅。"

残烛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黑暗吞没营帐的刹那,李梧真听见自已骨骼发出琉璃相击般的清音。银河之力正在重塑这具躯壳,而他必须赶在月圆之夜前,

让"李梧真"这个名字彻底取代那个异世游魂的痕迹——就像此刻他广袖中正在重组的指骨,

断裂再生的剧痛皆化作唇角一抹年轻了二十载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