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 章 镜花水月

萧殷松开她的手腕,大掌却如铁钳般转而钳制住她的下颌,骨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猛地将人从书案上拽起,青玉笔架被撞翻在地,狼毫朱砂散落一片。

他狠声道:"苏慕池,没人敢这么同本世子说话!"声音里带着浓重的怒意,却在尾音处泄出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

苏慕池被迫扬起下颌,脖颈拉出脆弱的弧度。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瓷白的颊侧滚落,正砸在萧殷青筋暴起的手背上,那温度烫得他指节微蜷。

她疼得眼前发黑,绣鞋尖儿无意识地蹭着地面,却倔强地不肯求饶。

“可萧殷……”她喘息着,每个字都像从齿间挤出来的,“你不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这般性子么。”

喉间泛起腥甜,她强咽下去,“既如此为何……为何还要将我留在身边。”

窗外忽而下起了骤雨,豆大的雨点砸在琉璃瓦上,像谁在撕心裂肺地敲着羯鼓。

萧殷的黑纹锦袍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掩在腰间那块她亲手绣的香囊,针脚歪斜得可笑,他却日日佩着。

“我这些日子以来,”他忽然放轻了声音,拇指无意识地她下颌的红痕,“对你还不够好么?”

这话问得突兀,连他自己都怔了怔,仿佛某个深藏的心思不小心漏了底。

"好?"苏慕池忽然轻笑出声,冷白中泛着一丝粉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笑着笑着竟咳出泪来,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萧殷被这情形一震,连带着手上力道也松了三分。

他看见她眼底破碎的光,像摔在地上的琉璃灯,明明灭灭地映着她逃婚前夕,他带兵将人从客栈中强掳回来的画面。

那时的她对自己说了些什么,“死也不做他的妾……”

回忆乍现,扯碎一池镜花水月。

他忽然听见她说:"萧殷,你永远都不知道尊重二字该如何写。"

声音极细极轻,几乎快要散在穿堂的风里。

可这句话却彻底激怒了萧殷,他猛地将人掼在书案一角。砚台翻倒,墨汁浸透地面。

“不过是个意外塞进来的妾室,”他掐着她脖颈的手在发抖,却不知是气还是怕,“你有什么值得本世子尊重?”

窗外惊雷炸响,雨声渐密。

苏慕池己无力再与其争辩,也不知是因为疼还是别的什么,她忽然觉得身体十分沉重,好想歇一歇。

萧殷发觉她面色有异,猛地松了手,将人捞入怀中。他方才惊怒之下,竟忘了收着力道。

朝门外急急吩咐道:“谢沅,快去请医师!”

谢沅听见这吩咐还在愣神,要知道这府上除了姨奶奶自个儿生病那一回,许久都没因自家主子的过失,为这位姨奶奶请过医师了。

短暂地失神片刻,谢沅急匆匆地离开了。

秋雨卷着残叶叩响雕花窗棂,青玉笔架斜坠案边,泛黄纸页散落满地。

萧殷将衣裳为苏慕池仔仔细细地穿好,指尖拂过她颈间淤痕,领口竟掩不住那圈青紫。

怀中人轻得似片枯叶,呼吸细若游丝,仿佛稍用力些便要碎在秋光里。他打横抱起时触到她纤细的腰肢,似是一碰就能折断。

他疾步而行,抱着人一路去了折枝宛。

秋雨远远瞧着人,差点失了礼数惊呼出声。可这一声惊呼待她走近了,到底是没忍住。

只因苏慕池散落的鸦青鬓发间,赫然蜿蜒着暗红指痕,像雪地里冻僵的梅枝。

可她一个小婢子,到底是不敢过问主子们的事,只需当好自己的差事便可。她替人推开房门,萧殷大步跨入房内,将人放在榻上。

苏慕池一张小脸惨白如纸,唇上都没了血色。萧殷猛觉心口处传来一阵绞痛,几乎要令其窒息。

他命其余人退了出去,抬手拭了拭她额角的冷汗。房内此刻只余他与苏慕池二人。焦急的等待像是漫长的西季,每一刻都是煎熬。

好在谢沅办事向来有章法,没让萧殷等多久。陆谨音得了消息,提着医箱一路小跑着入了房门。

她初时听闻又是都督府上的人出了事,本不想再淌这浑水,毕竟她只是个小小医者,为这种高门大户看诊真真是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过日子。

可架不住那小侍卫生拖硬拽,陆谨音觉得自己上辈子定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这才摊上了这么些事。

尽管心中有了计较,可目光扫过拔步床上气息奄奄的美人时,她还是不免心神一滞。

药箱铜扣撞得叮当乱响,她急急上前给人搭脉。

这脉把的时间越久,陆谨音的脸色便越冷。她瞥向一旁的罪魁祸首,心中叹息一声孽缘,真真是孽缘。

她匆匆写了几方单子,命人快些去抓药,晚了就来不及了。

萧殷闻言浑身一冷,仿若身至腊月寒冬,拽着人衣领质问道:“她如何了?”

陆谨音心中有气,瞧那脖颈上深重的淤痕,不用想都知道是谁的手笔。可她如今自然没空与他掰扯这些,只道:“世子若是再不放开,贵府奶奶怕是要一命呜呼了。”

萧殷这才松了手,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他如今有多么紧张。

银针在烛火下淬出冷芒,陆谨音下针如飞,十二处要穴次第绽开寒星,“心脉受损,气滞血瘀,若再受刺激,华佗再世也难回天。”

银针一根根扎入苏慕池体内,看得萧殷心底愈发煎熬。他在心底痛骂自己下手没轻没重,他并不想这样。

长达半个时辰的施针,又灌了一副汤药下去,陆谨音总算松了口气。

“她怎么样?”

陆谨音在心中冷笑,现在知道急了,方才干什么去了。

“贵府奶奶己无性命之忧,但近日不宜见些令人心生不快的人或物,恐引心疾,郁郁而……不得开心颜。”

最后一个“终”字被陆谨音压了下来,她能明显地感觉到,这女子的脉象有些古怪,恐怕是患了心疾,而这心疾断然与面前这位有关。

只奈于其权势,陆谨音不敢开口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