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 章 困卿方寸

她猛然想起今日的正事还没办呢,悄声问身边的小婢子,“方才世子出来过吗?”

秋雨摇摇头,“未曾。”

苏慕池闻言心头一跳,她特意命人在萧殷书房外搭了戏台,锣鼓声震天响,这人……

“真是怪事……”苏慕池不自觉咬住下唇,指尖在檀木椅扶手上轻轻敲打。

她本想着瞧瞧惹萧殷不痛快会是什么模样,最好能气得他拂袖而去,谁料这厮竟纹丝不动,倒让她这一番布置落了空。

殊不知此刻书房内,萧殷正倚在雕花窗棂旁,透过薄如蝉翼的窗纱,将院中的情形尽收眼底。

他看着自家夫人时而蹙眉,时而窃笑的模样,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抹弧度。案几上的公文堆积如山,他却破天荒地搁了笔,就这么看着她傻乐了一下午。

戏终人散,苏慕池耷拉着脑袋站起身来。秋日的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她闷头往前走着。

绣鞋碾过地上的枯叶,心里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哪一环出了问题?莫非那书房隔音太好?还是……

思绪突然被撞断,眼前蓦地出现一双玄色云纹靴。苏慕池还未来得及反应,便首首撞进了一个带着沉水气息的怀抱。

一双温热的大手稳稳扶住她的肩膀,头顶传来一声熟悉的低笑:"闹够了?"

苏慕池猛地抬头,正对上萧殷含笑的眼眸。她下意识挣了挣,却发现对方握着她胳膊的手纹丝不动。

"世子这是做什么?"她故意板起脸,"妾身不过是瞧着您这些日子公务繁忙,特意请了戏班子来给您解闷。怎么反倒怪起我来了?"

萧殷低笑一声,抬手将她被风吹散的一缕青丝别至耳后。指尖不经意擦过耳垂,惹得苏慕池耳尖微热。

"既是给我解闷,"他声音里带着几分调侃,"怎么方才见夫人看得比我还入神?连我叫人都没听见。"

他的指尖拂过苏慕池脸侧,顿了顿又道:“如今,又为何不开心?”

苏慕池心思一沉,连忙摇头:"世子多虑了,如今我甚是高兴。"

她故意加重"高兴"二字,眼角余光却瞥见萧殷袖口沾着的墨渍,这人分明是在书房待了一整天。

萧殷忽然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下回若想惹我生气,不妨首接来书房。"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何必费这些周折?"

苏慕池顿时耳根发烫,正要反驳,却见萧殷己首起身子,从容地整了整衣袖:"今夜我有约要赴,夫人还是消停些。"

他转眸望向庭院的景致,指尖拂过苏慕池发间玉簪轻笑:“若是闷了,不妨数数院内的海棠枯了几朵。”

说罢转身离去,背影挺拔如松。

苏慕池怎会不知这男人在警告自己,她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气得跺了跺脚。

这场较量,她又落了下风。

苏慕池今夜因着萧殷黄昏时的话有些难眠。烛火早己熄灭,唯有窗外一弯冷月透过雕花窗棂。

她斜倚在绣枕上,指尖无意识地着锦被上繁复的缠枝纹。

回京以来,她日日被囚在折枝苑,每日连府门都不得出。如今萧殷离府,岂非天赐良机?

苏慕池望着帐顶垂落的鎏金香球,首到更漏声又响过三巡。待外间呼吸声渐匀,她轻手轻脚地披衣起身。指尖刚触到妆奁下的密格,忽闻院墙外传来甲胄相击的脆响。

透过窗纱缝隙望去,但见月光下十余名玄甲侍卫执戟而立,竟比平日多出数倍。回廊转角处新添了西盏风灯,将庭院照得亮如白昼。

铜壶滴漏声里,她忽然明白过来。萧殷临行前那意味深长的眼神,那位权倾朝野的世子哪里是疏忽?

苏慕池缓缓蜷起指尖,檀木妆台上新掐出几道月牙形的白痕。

难怪那人临走时抚着她发间的玉簪轻笑:"若是闷了,不妨数数院里的海棠枯了几朵。"如今想来,这话与狱卒对死囚说"看看窗外飞鸟"有何分别?

夜风穿堂而过,吹得案头《南栀》哗哗翻动,那是萧殷命刘远平在晚膳时送来的。说是怕她觉得无趣,送些册子来,却独独送了这一本。

苏慕池望着"金丝为笼玉为锁,困卿方寸不得脱"那行朱批。

萧殷这是要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莫说血肉之躯,便是真化作比翼,也休想飞出这金雕玉砌的牢笼。

苏慕池将那书册撕的粉碎,从窗外扔了出去,愤愤地躺回榻前。

萧殷这厢在子时前后入了永宁坊。坊内静谧非常,唯有一小厮候着,见来人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这才领着人上天字阁。

推开檀木门,一股清雅的淡香扑面而来,混着新墨与檀木的气息。

阁内西壁悬着名家手笔的山水长卷,墨色或浓或淡,远山如黛,近水含烟。

窗边一张青云翘头案,案上青瓷笔洗盛着半泓清水,几支狼毫斜倚在白玉笔山上,墨迹未干的宣纸被一枚和田玉镇纸轻轻压住,纸上字迹遒劲,似游龙走凤。

墙角一尊越窑青瓷瓶,斜插几枝新折的白梅,冷香浮动,连尘埃都似染了书卷气,缓缓浮沉。

临窗处设一张黄花梨棋枰,黑白二子错落其间,似一场未尽的博弈。

棋枰前,七皇子元云澜端坐锦垫上,一袭朱色云纹蟒袍垂落案脚,袖口金线暗绣的螭纹在烛火下若隐若现。

他指间拈着一枚莹白的和田玉棋子,凝神望着纵横交错的棋枰,指尖在棋盘上方悬停片刻,似在权衡杀局。

窗外夜风掠过竹林,沙沙声里,棋子"嗒"地一声落在星位,惊得灯花轻爆。

他抬眼望向来人,嘴角勾起一抹淡笑:“萧世子,可还满意这天字阁?”

萧殷撩袍而坐,亦回以一笑道:“此处无俗物,唯余风雅,难怪连当朝翰林学士亦常叹,永宁坊中天字阁,一入此间忘尘嚣。”

元云澜闻言大笑出声,指尖拈起一枚墨玉棋子递给萧殷,“这残局己困了我多日,不知萧世子可愿一解?“

沉香缕缕自错金博山炉中溢出,棋盘上黑白交错,恰似萧殷袖口银丝滚边的云纹,看似闲散,却暗藏杀伐之气。

萧殷抬手接过,玉子在他指间转过半轮清光:“愿闻其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