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多一点的时候,方墨在医院的ICU外,见到了金雨曦。
金雨曦今天换了身女士西装,脸上的妆感也淡了很多,乍看像是素颜,但还是那么艳光四射。
她一见到方墨,就紧紧抓住了方墨的手。此时面对眼前这个温柔的大姐姐,方墨努力构建起来的坚强伪装只一瞬间就崩溃了。
“雨曦姐……”方墨用他那清澈透亮的本音喊道,他哽咽着,泪花也在眼眶里打起了转。
“没事没事,有我在。”金雨曦眼前一亮,但看到方墨被自已咬破的嘴唇,她忍不住抬起手,心疼地摸了摸,动作轻柔得就像是母亲在爱抚自已的孩子,“男子汉大丈夫,别哭了啊……”
金雨曦提到“男子汉大丈夫”这几个字时,脸上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一抹善谑的笑。方墨顿时觉得脸上发烫,神情有些窘迫。
金雨曦仿佛能够洞察方墨的心声一般,她温言安抚道:“何迟之前说过:为了家人,出卖自已不丢人。他虽然不肯对你讲,但是他告诉我,他'敬你是条汉子'呢。”
“这家伙嘴巴虽然臭,但我也觉得,能为了救自已的爷爷做到这种程度……”金雨曦抓着方墨的手,眼里熠熠闪光,“才恰恰能证明你是个铁骨铮铮的男子汉,不是吗?”
方墨被金雨曦说的都不好意思了,他之前大言不惭跟何迟说的什么男人的自尊啊、尊严呀,这些全都已经被何迟的快言快语和现实给砸得粉碎了。方墨这辈子怕是都不敢再在任何人面前提这几个字了。
“雨曦姐,我……这些你以后还是莫再讲、莫再提了……”方墨小声呢喃着,沮丧地垂下头。
金雨曦连忙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笑着说道:“哎呀~没什么好丧气的,来,把胸挺起来!让帅小伙儿先休息一年,委屈你暂时当一阵子漂亮小姑娘吧。不过在这之前……”
说到这儿,金雨曦脸色一肃,转身将目光投向ICU病房内,然后将目光放在了方墨爷爷的身上:“要先把眼下的问题解决好。”
说完,金雨曦扭头看向身后,朝几个身穿正装远远等候在一旁的男男女女招了招手。那几人是同金雨曦一同来的,见到金雨曦的手势,连忙快步走上前来。
“金秘书。”几人齐声招呼。
金雨曦点了点头,对几人说道:“同事们,我们的时间很紧张。老人的伤情相当危急,每拖延一分钟,手术的成功率都可能下降。我们必须要在四个小时内,将病人从这里转运到到华亭的手术台上,且不能有任何闪失……”
见几人连连点头,金雨曦便开始挨个给大家分派工作。金雨曦思路极有条理,但她语速太快,再加上她口中时不时还蹦出很多诸如GR团队、ICP设备之类方墨从未听过的陌生词汇,方墨只是在一旁听着,就有些跟不上她的思路和说话速度,那叫一个云山雾罩。
但其他几人对金雨曦说的东西却都是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方墨佩服的不行的同时又觉得自已文化太低,有些自惭形秽起来。他知道自已的相貌还算马马虎虎,除此之外别无所长,修车也还只是个半吊子,以后如果做女人,他顶破天了也只能当个空有其表的花瓶,没法像雨曦姐那样……
眼前所见,让方墨心里越发坚定地想让妹妹上个好大学,要不然跟他这个哥哥似的,以后断不会有什么大出息。方墨可以接受自已修一辈子车,却不想妹妹也像自已一样过这样的日子。
媛媛还是要好好读书,争取以后成为一个像雨曦姐这样厉害的女子。
打定主意,方墨决定暂时不要告诉媛媛爷爷的伤情,而是等手术成功之后,再找个机会告诉她。
这边方墨在想着妹妹的事情,金雨曦那边也已经部署好了工作,她拍了拍手说了声“辛苦各位”,大家便分头行动、各自忙碌了起来。
方墨走上前:“雨曦姐,我做点什么?”
金雨曦笑了笑:“你陪着老爷子就好。况且你自已身体也还没有完全康复,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你都没有好好休息吧?你过两天也要做手术,所以你现在的头等大事,陪着你爷爷,然后,照顾好你自已。”
提到手术,方墨心里有些发怵,但他让自已先不要去想这件事。
金雨曦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妥当,方墨想了想,确实也想不到自已有什么能帮得上忙,他只得点了点头:“雨曦姐,我听你的。”
在金雨曦的统筹指挥下,转院的进度飞快,并且在差不多三点不到的时候,载着方墨、爷爷以及金雨曦的救护车便已经驶入了甘城机场,直接开到了一架早已加满航空燃油的公务机旁。
金雨曦直接调动新峰集团强大的能量,申请到了绿色通道,老人被送上飞机之后,飞机直接滑上跑道、腾空而起。
这架载着众人飞往华亭的公务机进行了定制化改造,加装了大量医疗设备,专门用于危急重症患者的远距离转运。当然,这架飞机也是新峰集团旗下公司的资产。
一般来说,方墨爷爷如今这种程度的脑损伤,进行高空飞行其实是极为危险的,但老人的情况不可能走要耗时至少十个小时左右的陆路,走航空运输是唯一的选择——好在有顶尖生命维持设备的保障,一路无惊无险。
又是两个小时后,飞机在亭东国际机场降落,几人无缝衔接登上了医院来接他们的专车。
警车开道,一路畅行。
当爷爷被推进华亭这边医院的手术室,外面仍旧天光大亮。
方墨一屁股坐在了手术室门外的排椅上,金雨曦见他形容憔悴、眼中血丝密布,便劝他去休息。
方墨无比坚定地拒绝了,他说什么都要等在外面,他要在这里等着爷爷从手术室里出来。
金雨曦拗不过,便也在一旁陪着,中间给他点了餐,他也没有食欲、一口没吃。
“雨曦姐,你去忙你的事情吧,我一个人可以的。”方墨对她说道。
金雨曦笑了笑,温言道:“让你平平安安的,现在就是我的工作。”
眼见方墨嘴巴一撇,金雨曦立马用手指将他垮下来的嘴角推了上去,用像是哄小孩一样的语气说道:“哎呀,何迟说的还真没错,你今天怎么变得这么爱哭了呢……”
金雨曦这么一说,方墨也有些疑惑。是啊,他以前可不是这么爱哭的人,他哪怕受了天大的委屈,他都不会轻易落泪。但从踏上回雨城的路,到又回到华亭,这一天可谓眼泪不断。
或许,他其实本就是个软弱的爱哭鬼,他从没有自已想象中的那么坚强。当名为“男人”的这层保护壳眼看着要暂时卸下来了,其实无比柔软的内在便暴露了。
焦虑中的等待,每一秒都格外漫长,当凌晨十二点手术室的门打开时,方墨甚至都觉得像是过去了一个世纪。
方墨感觉自已的视野模糊了一阵,才重新聚焦,脑子这会儿也还有些迟钝。看着推开门的护士对着他们点了点头,然后爷爷被推出来,方墨终于反应过来,连忙起身迎了过去。
和方墨靠在一起闭眼假寐的金雨曦被他这突然的动作惊醒,见到方墨起身,她也急忙起身跟了过来。
主刀医生摘掉手套和口罩,从手术室里走了出来,他的视线在金雨曦和方墨身上逡巡一番,最终落在了神情更为憔悴的方墨脸上。
“大夫,我爷爷现在怎么样了。”方墨紧紧抓着爷爷的手,紧张地问道。
那医生接过护士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额头细密的汗珠,微笑着说道:“小姑娘,你放心吧,手术非常成功。我没法百分之百保证,但大概率不会有特别严重的后遗症。”
方墨闻言热泪盈眶,但他已经激动得说不出一句话来了,只得对着医生深深一鞠躬。
医生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没再说什么,转身便回了手术室。
方墨俯身在爷爷身旁跪下,听着爷爷那虽然略显虚弱,但却平稳绵长的呼吸,方墨的心也彻底放回了肚子里。他自已也再也撑不住,眼前也一阵阵地发黑。
这回一定是因为低血糖吧,失去意识前的一瞬,方墨这般想道。
就这样,方墨迄今为止,这辈子最漫长的一天,终于结束了。他也毫不怀疑,爷爷与他和妹妹一起的日子,还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