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撞出来的师父

“要不我现在回去?”

方墨哭笑不得:“师父……我不是这意思。”

眼前这汉子就是方墨的师父,也是他打工的止戈汽修厂的合伙人,姓赵单名一个武字——听说厂子之所以叫止戈汽修厂,就是因为师父和厂长名字里都带个武字。

见方墨委屈巴巴地瞅着自已,赵武低哼一声,闷声道:“料你也不是这意思。”

一边说,他一边将折叠起来的病床桌放下,把打包带回来的饭菜打开来在桌上摆好,然后将饭桌推到方墨面前:“吃。”

“哦。”一天一夜的糟心事儿让方墨没有什么食欲,但还是乖乖接过师父递过来的筷子。

看见女护士还在,方墨想起刚才这女护士刚才猜测来的是他爸的话,不由得抬头笑着说道:“护士姐姐,给你介绍下,这位是我师父。”

女护士尴尬地笑笑,对赵武说道:“不好意思啊,我还以为您是方墨病人的父亲……”

赵武嗯了一声,只是礼貌地点点头,然后不再言语,找了个地方坐下掏出手机自顾自看了起来。

手机里很快响起了“unbelievable”的提示音和喝彩声。

见师父专注于开心消消乐,方墨对护士双手合十,用唇语说了声“见谅”。

女护士笑笑,眼底仍带疑惑,可也不再多问,简单交代一番便推着医用手推车离开了病房。

目送女护士离开后,方墨低头看着眼前的三菜一汤还有满满一大盒米饭,顿时变成了一张苦瓜脸。

他没什么食欲,但看了看倚在一旁沙发上玩儿消消乐的师父赵武,方墨还是吃了起来,记忆也不由得回到了三年前。

方墨能在这繁华的一线城市华亭留下来,其实多亏了师父他老人家。

三年前,方墨本来在老家雨城,那时他已初中毕业,因为爷爷得了老年痴呆和帕金森,他只能放弃读高中、考大学的机会,早早进了社会。

雨城那样的小地方实在挣不到钱,呆了两年,方墨在网上看到大家说大城市里赚钱多,如果能进厂,每月比在雨城多赚好几倍。为了让病情越来越严重的爷爷接受更好的护理,也为了避免学习优异的妹妹步自已后尘,方墨揣着三千块钱坐上了来华亭的绿皮火车。

谁知来到华亭的第一个星期,手里的钱就被人用招工骗局骗走了大半。

方墨报了警,可骗子也不会呆在原地等着警察去抓,自然是一分钱都没追回来,他恨的牙痒,但只能认栽。

这是超一线城市给他的第一个下马威,第二个接踵而至。

方墨在来华亭之前从没想过年龄,以及自已相比同龄人略显稚嫩的样貌会是个问题。他在雨城已经打过两年的工——在街边烧烤店端盘子、在便利店当店员、跟着装修队打灰、做保洁,根本没什么人在乎他的年龄。

但是在华亭找工作,稍微正规一点,都不要方墨,哪怕他可以接受更低的薪水。

方墨那时候刚满17岁,他自小又比同龄人发育晚,17岁的模样看起来像14、15岁,活脱脱的一根小豆芽。他拿出身份证说自已17岁,别人都一脸怀疑。

虽然还是未成年人,但年满17,一些工作其实就可以做了。

可华亭本地的监管比雨城严格不止一星半点,招工企业要么没有能力要么没有意愿,去验证一个半大孩子是不是真17了。那么大一个城市,最不缺的就是打工人,犯不着跟个小屁孩浪费这个精力。

就这样,方墨在华亭各区的招工市场晃了大半个月,也吃了半个月的闭门羹。

他一度想着干脆买张火车票回老家算了,但又实在不甘心白跑一趟,便做起了日结,穿着玩偶服当吉祥物啦、在人多的街头发传单啦、扮成女仆帮咖啡店招徕客人啦……

做这些日结兼职,就没人管他是不是成年人了。

收入虽然极其微薄,但方墨那时租住的是集体宿舍,一个床位每月只要600,吃饭泡面榨菜也花不了几个钱,打短工的收入倒也能覆盖开支。

就在一切慢慢走上正轨时,社会给他上了第三课。

那是一个周末,方墨穿着借来的青蛙玩偶服在公园卖气球,他前脚刚到,后脚就赶上市容管理队执法。

兴许是为了杀鸡儆猴吧,执法队的人当即把方墨几十个气球全没收了。

方墨好一番求情,但却无意说错话激怒了对方领头的,那些人就当着围观路人的面,把方墨的气球一个接一个踩爆,然后丢进垃圾桶、扬长而去。

方墨气的浑身发抖,却又无能为力,只得将眼泪咽进肚子。

他想着先还了借来的玩偶服再找别的事情做,谁知刚出公园就被骑着摩托路过的赵武给撞了。

方墨摔得膝盖和双手血肉模糊,加上那阵子的遭遇,他只觉得偌大一个华亭竟处处针对自已,一时有点绷不住,躺在马路中央大哭了起来——那时的他毕竟也只是个半大孩子。

自已也摔得灰头土脸的赵武,只得骑着摩托驮着哇哇哭的方墨找了家医院处理伤口。

在医院挂号排队的时候,方墨一方面想找个人倾诉,另一方面觉得赵武的车也划伤了,他担心赵武狮子大开口找他赔钱,絮絮叨叨把自已这一阵子的遭遇告诉了赵武,听完后赵武就一直沉默。

从医院出来后,赵武问了方墨一个问题:“我有家修车厂,想不想跟我学修车?”

本来忐忑不安的方墨,闻言愣愣看着赵武那张黝黑刚硬的脸,在一瞬间仿佛看到了自已的亲爹。他当即在医院急诊楼门口给赵武磕了三个头拜师,就这样跟赵武去了止戈汽修厂,成了厂里年纪最小的成员。

在方墨一开始对未来的想象中,他来华亭后的生活将会在一家家工厂、一个个车间中度过,等攒够了钱,他就会回到雨城。

然而成为赵武的学徒,给他的人生带来了全新的可能性,等他学成出师,未来大可以回到雨城自已开一家修车行。

甚至于,他可能有机会在华亭扎下根来,有朝一日把爷爷接到这里接受更好的治疗。

想到这原本无限光明的未来,方墨眼里光芒闪烁了一下,随即很快黯淡了下来。

如果师父知道他得了那样的病,会怎么看待他?

师父一向不赞成女人进修车这个行当,他会允许自已继续呆在汽修厂吗?

如果失去这份工作,他又该去做些什么?

今天确诊的怪病,像是一块丢进平静湖面的石子,将倒映在湖面上流光溢彩的倒影击得粉碎,原本触手可及的未来正逐渐变成梦幻泡影。

不对不对,师父应该已经跟医生谈过,他……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已的情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