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华亭市郊,一座废弃仓库。
挂在钢梁上的大灯过于老旧,洒下的灯光昏黄而黯淡,在那灯下正中央的位置,一个光头男人坐在一张折叠椅上。
这人面前摆着一张用角钢焊成的铁桌,铁质的桌面爬满了红色锈痕,他的两条胳膊则规规矩矩地放在那张铁桌上——像极了一个刚升入小学,极遵守课堂纪律的小朋友。
这光头倒不见得真有多老实——从他那布满右臂的纹身,和那张满是横肉的脸,不难看出他绝非良家子弟。他现在之所以还规规矩矩的,也不过是被绳索捆住了双脚和身子,胳膊被铁链死死地拷在了那与地面焊死在一起的铁桌上。
光头不甘心地挣扎了一番,却徒劳无功,就算他浑身再怎么肌肉发达,也无法仅靠肉体的力量挣脱铁链的束缚,更何况他身上更多的其实是肥肉。
在他身后灯光的边缘,一群黑影围成一圈,一阵阵凄厉的哀嚎伴着“八十”、“八十”的吆喝不断从圈中传出。
听着那哀嚎和“八十”的吆喝,光头抬起头看向自已正前方。虽然他强撑着保持镇定,脸上也努力维持凶恶的神情,但满头大汗和抖个不停的腿,已经出卖了他,明白无误地告诉他对面那个红发年轻人,他现在只不过是个外强中干、一戳就爆的气球罢了。
江炏坐在一张折叠桌旁,津津有味地吃着一盒大盘鸡,裹着酱汁的土豆、鲜嫩多汁的鸡块、嘎嘣脆的青红椒,还有劲道弹牙的手擀面,光是看着就让人直流口水。
“我们家阿南,被你让你小弟打断了一条腿。”江炏一边大嚼着鸡块,抬眼瞅了一眼灯下徒然挣扎的光头,说道:“还有二万和五条,他俩轻点儿。医疗费、误工费、餐费、修车费,乱七八糟的加起来,零零散散算,拢共算三万块钱,我这么算,不过分吧?”
江炏说着,朝对面的光头抬了抬下巴,等他回答,结果回应他的却是沉默。
一个穿着朋克风黑夹克,头发染成草黄色的矮瘦青年坐在江炏身旁玩儿着一把蝴蝶刀,见江炏问话那光头却一言不发,这青年顿时火气上涌直接破口大骂:“妈的,不知好歹的玩意儿,炏哥跟你说话呢,装什么哑巴!”
说着,那青年豁然起身,将屁股下的折叠椅一抄,就要去干那光头。
“幺鸡!”江炏一眼横扫过去,只用视线便制住了那黄发青年的动作,随即冷冷地开口:“我跟封哥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吗?”
“Yes,sir!”幺鸡朝着江炏甩了个美式军礼,又扭头朝着那光头男人比了个割喉的手势。他将折叠凳在江炏身后重新展开一屁股坐了下去,手上又开始耍弄起蝴蝶刀来。
“封哥,见谅啊,我这帮兄弟,全都是孤儿院跑出来的,有人生没人教,主打的就是个没素质,你别生气。”
江炏说着夹起一块鸡腿肉,他将鸡肉嗦进嘴里,将鸡骨头丢到一旁,一边大嚼着鸡肉,一边看着光头。
直至江炏将那块多汁的鸡腿肉吞下肚,光头还是没说话,江炏摇了摇头:“既然你不说话,那我就当刚才我说的,你都同意了,那我就——继续算。”
“刚才算的那三万块钱,我就不找你要了,毕竟人家聂老板大气,给报销。”
“但你的人打伤我的兄弟,总不能一点代价都不付。我也不是什么魔鬼,一棍抵八十块,你那七个兄弟,只需要吃够……嘶……三百七十五棍,人均……不好意思数学不好……人均就算五十吧。”
“只要他们每个人吃够五十棍,他们跟阿南、二万还有五条的账就清了。”
“你放心,我的人很有分寸,不会伤及性命,只是可能……啧……会有点疼,就跟阿南他们被打伤的时候那样……”
说到这儿,江炏也已经吃饱喝足,他将筷子随手一扔,身后的幺鸡立即掏出一张纸巾递了过来。
江炏接过纸巾擦了擦嘴,然后起身活动了一下胳膊腿儿,闲庭信步地走到光头封子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不过跟你的账,我们就得换个算法了。”
说完,江炏朝坐在一旁的幺鸡招了招手:“去,把西瓜刀、止血带、止血药粉、酒精双氧水啥的,哦,还有冰袋和保温箱,全拿来。”
“得嘞哥!”幺鸡应了一声,兴高采烈地离去了。
听到江炏让小弟去取的东西,光头这会儿总算是开了口:“江炏,闹出人命你也吃不了兜着走,打我一顿得了,咱们也算两清。”
他的话乍听还算硬气,但干哑的声音却因为颤抖走了调。
江炏摇摇头:“放心,不会闹出人命的。”
江炏说着在光头面前站定,他双手撑在桌子上,俯身平视着眼前的光头,看着他那双被铁链捆在桌子上的手,江炏脸上露出一丝兴致盎然的笑:
“你以为我想砍死你啊?我又不是什么黑社会,咱们国家可没这个词儿。”
“我只是要把你这双手砍下来而已,它们既然敢往聂老板的店里伸……我还是那句话,总归得付出点代价是不是?”
光头顿时又惊又怕,看到江炏那平静的表情,他脸上的肉都开始扭曲颤抖起来:“你……你敢!!??”
见光头这般反应,江炏神色轻松地一笑,安抚起他来:“你放心,我把你的手砍下来之后,会立马把你送到医院,让医生有时间把你的断手再接上。”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这样,等你的手好了,哪天你又不长眼,我还可以……再砍一次!砍完再接,接上再砍,循环往复,直到你长记性为止。”
说到这儿,江炏的嘴角扯起一个角度,一张脸落进晦暗的阴影里,只有一双眼睛闪着幽幽的光。
说话间,幺鸡已经拎着一堆东西回来了,小臂长的尖头西瓜刀磨得寒光凛凛,冻得梆硬的冰袋在泡沫保温盒中冒出森森寒气,止血带、止血药剂、酒精消毒水等物装在一个塑料兜里。
幺鸡将西瓜刀递给江炏,其他东西则被他叮叮咣咣一股脑丢在了光头面前的铁桌上。
见光头惊恐地看着桌上的东西,江炏弹了一下西瓜刀的刀身,听着那金属的嗡嗡回音,好心解释起来:“这些都是给你止血的,冰袋和保温盒用来放你的手,免得路上堵车太久,手接不上就没意思了。”
“封哥,会有点儿疼,忍着点啊。”江炏说着,走到一旁,将西瓜刀举过头顶,在最后一个字说完的同时猛地挥下。
看着那面露兴奋笑容的红发青年,光头彻底崩溃了,在那西瓜刀开始往下挥的同时,他终于痛哭流涕地求饶:“饶命!饶命!不敢了!”
猛然向下挥砍的西瓜刀半途陡然扭转,由劈改刺,金属碰撞发出刺耳的尖叫,再去看时,那小臂长的西瓜刀扎穿了铁皮、卡在了光头两只手间的桌面上,明晃晃地闪着森然寒光。
被兀自抖动的西瓜刀吓得又是一个激灵,光头倒豆子似地飞快求饶:“我不长眼!不该砸聂老板的场子!也不该落江爷爷的面子!孙子错了!饶命!”
周围一阵哄笑,光头身后“八十”的吆喝已经停止,拄着拐的阿南带着脸上还有些淤青的二万和五条来到了光头身旁。
“你他妈不是很牛逼吗?”拄着拐的阿南一巴掌扇在了光头那颗卤蛋似的秃瓢上,冷笑着说道,“还他妈让老子叫爷爷,现在谁是孙子?”
彻底暴露出软蛋本质的光头看了看阿南,惊恐地看向正瞅着那西瓜刀发愣的江炏。
“那你说说,你以后要怎么办?”江炏将那西瓜刀拔了起来,看着被刮花的刀身,似乎为光头最后服软而失去断人手脚的大好机会颇感遗憾,“没法让我满意,手还是要砍的哦~”
“孙子明天就买票回老家,离开华亭,永远不回来了!”光头答得毫不犹豫。
江炏摇摇头:“你也不用非得离开华亭,道儿上的知道了,觉得我欺负封哥这样的老人儿,多不好。”
光头神情疑惑,但江炏接下来的话,让他的冷汗冒得更厉害了。
“你以后只要别让我的人看见你就行。”江炏慢条斯理地说道,“以后你要是让我的人看见你,他们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更别让我再看到你,再让我看到你一次,我就把你这双手砍下来,再给你接上去,再看见你第二次,我再砍第二次……”
“哇!这么有意思,那他不成韭菜了吗?世界上被砍手次数最多的人!”阿南听得兴致盎然,他拍了拍光头的后背,兴奋地说道,“那你还是硬气点,时不时在炏哥面前露个脸儿,咱们争取一起创造个吉尼斯世界纪录,兴许能载入史册。”
光头看看微笑着的江炏,又看看一脸期待的阿南,哭了出来:“我家里还有老母要赡养,我爷爷奶奶身体不好,我得回老家,呜呜呜呜……我要回家……”
废旧仓库里,一个祸害邻里的恶棍,哭得像个三十多岁的孩子。
半个小时后,江炏坐上一辆停在仓库外的紫色保时捷911。
驾驶席上,一个妆容前卫、打扮性感的长发女孩儿正和人视频。
“太好了,恭喜恭喜,替我向叔叔阿姨带个好,等阿姨康复归来,我再去看她。”女孩儿高兴地对着镜头说道。
“谢谢你啦晓萤,我再陪妈咪呆两天,回去再找你……”手机里传来一个好听的女声,江炏不由自主地朝手机瞥了一眼。
那是一位相貌明艳动人的少女,只是那张脸,却让江炏觉得多少有点熟悉,可他没来得及多看一眼确认清楚,两位女孩儿就已经互相说了拜拜,然后挂断了视频通话。
“这么快?”身旁这个名叫聂晓莹女孩儿看到江炏,惊讶地张大了嘴,一双妙目闪着惊疑的光,“搞定了?”
江炏平静地点了点头:“打了一顿,吓唬了一番,他会离开华亭,整个华亭道儿上的人都会知道以后你的店我罩着,不会再有人给你捣乱了。”
聂晓莹看着江炏,脸上的表情迅速从惊疑变成了崇拜。
“阿炏你好厉害!”聂晓莹的眼里几乎都要冒出星星了,“那个坏蛋凶神恶煞的,你三两下就……解决了?”
“额……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江炏说完,便不再说话了,对于小女生毫不掩饰的崇拜,他似乎有点吃不消。
“那阿炏是哪种?”聂晓莹的声音不知不觉间变得娇娇软软起来。
“……我是疯的……”
聂晓莹眼里的星星却更多了。
“疯狂男人赛高!”聂晓莹以极微弱的声音嘀咕了一句,转而对江炏说道,“阿炏,你陪我去兜兜风好不好?这车好闷,我想坐你摩托透透气。”
闻言,江炏身上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对着身旁摇摇头:“聂老板,我这边还有点事情要处理,先失陪了,你早点回去休息。”
说着,江炏不顾聂晓莹的大呼小叫,下车朝着等在不远处的小弟们走……不对,逃去。
聂晓莹恼火地狂砸方向盘,但见着江炏的背影,眼里又很快开始冒出心形的泡泡。她趴在方向盘上,注视着那个火红的高大身影被十几号人簇拥着跨上摩托,消失在夜色中。
“哎……颜颜,原来被人拒绝的滋味是这样的……”聂晓莹忍不住自言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