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墨与林琅一路坐着山间齿轨列车和索道,路过一系列山间小镇,看到了此间绝美无限的风景。
何昭颜的手机存储空间超大,绝无存储爆炸之虞,所以方墨一路走、一路拍,手机几乎就没放下过。
林琅则一路走、一路看,看到有什么地方风景绝美,就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撒一把他母亲的骨灰,如果有工作人员在场,他就让方墨给他打掩护,吸引工作人员的注意。
对于这事儿,方墨一开始觉得有点不合适:林琅撒的虽然不是白粉或什么其他有毒药剂,但那毕竟是人的骨灰,她觉得走一路撒一路骨灰实在不太好。
可当他从林琅口中了解到他母亲的事情之后,心中却颇受触动,不再觉得林琅的行为有什么不合适的,给林琅打掩护的时候也越发尽心尽力。
林琅和方墨很相似,他出生在一个单亲家庭,被他母亲一人拉扯大,在他十几岁的时候,林母积劳成疾染上重疾离世。
“我妈很喜欢阿尔卑斯山的风景,她的梦想是在阿尔卑斯山的山间,找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盖一间小木屋,养几头牛羊,过隐士般的生活。”林琅眼中细碎的光芒闪动,语气却听起来极为平静:“我没能在我妈生前实现她的梦想,就只能在她亡故之后,用这样的方式弥补我自已心中的遗憾。”
听了林琅母亲的事情,方墨发自内心地替林琅感觉难过,她也是个没爹没妈的孩子,能像她一样与林琅共鸣的人应该是少数。
看着林琅那满是怀念的神情,方墨还颇有些羡慕,羡慕过后,心里也空落落的——至少林琅还见过自已的母亲,他还可以有所怀念,而自已却没有任何关于自已亲生父亲母亲的记忆。
方墨站在林琅身旁,注视着他从玉白色的罐子里抓起一把骨灰,一阵风吹来,卷着那如雪粉般的人类残烬从他手中飘向远处陡峭壮丽的艾格石壁。
林琅目送着自已的母亲以这样的方式永远地融入了这幅画卷,而他墨绿色的身影在方墨眼中显得格外孤寂萧索。
“你母亲是什么样子?”方墨忍不住发问。
林琅注视着那团灰白色的雪粉在风中消散,陷入了深深的回忆,片刻之后,他才笑着说道:“我妈是这世上最美、最温柔、最善良的女人。”
林琅脸上的笑,是到现在为止方墨在他脸上看到最灿烂的笑。他的话约等于没说,但方墨却并不觉得林琅是在敷衍自已,反倒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那场地震不仅夺去了方墨一大家人的生命,也毁了一切,父亲母亲哪怕一张照片都没能留下,方墨也只能参照着自已、媛媛和爷爷的相貌,以及爷爷偶尔的描述,去想象故去父母的模样,方墨相信自已的母亲一定是这世间最美丽、最温柔、最善良的女子。只可惜哪怕在梦中见到爸爸妈妈,他们的面孔也从来都是模糊的。
还是最近几天,她做梦的时候那两张模糊的面容才开始变得具象,只是醒来之后再去回忆,那分明又是何昭颜父母的模样,叫人无比失望。
见林琅已经收好盛放他母亲骨灰的罐子,方墨说道:“该你问了。”
林琅看了看方墨的脸,却没有提问,而是指了指她的脸说道:“你脸色不太好,没事吧。”
兴许是有点疲惫,方墨脸色不是太好,本就已相当白皙的肤色这会儿显得更白了,只是没了什么血色,白得像是大理石雕塑一般,原本粉嫩的嘴唇也有些发绀。
方墨正揉着太阳穴,闻言拍了拍自已背后的旅行包,语气轻松地对林琅说道:“可能是有一丢丢高反,不过放心,我有带氧气瓶,就算真的高反也没事。”
听到方墨包里叮叮当当的声响,林琅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你要是不舒服告诉我,我带你下山。”
方墨其实不太担心高反,爷爷带她和媛媛去过一次达古冰川,达古冰川最高观景台的位置比少女峰还要高上千米,她那时候都没高反,现在即便高反想必也严重不到哪儿去。
于是她笑着摇头,对林琅说道:“放心,我心里有数。”
方墨自已本来就很想登顶,如今知道了林琅的事情,更想帮他将母亲的骨灰撒在少女峰顶,让山顶的风带着他母亲去到阿尔卑斯山间的每一个角落。
方墨感觉自已最近身体蛮好,所以下意识地没去想金雨曦的警告。
两人结伴,一路上行,林琅也不再跟她说话。但方墨还是从最初的脚步轻快,渐渐变成走一段路就要歇一阵,等到登上峰顶的时候,她就几乎离不开氧气瓶了。
“你确定你没问题吗?”林琅看着脚步虚浮、身形有些打晃的方墨,面色多了些凝重:“我建议你最好现在下山。”
方墨找了个背风的位置毫无形象可言地一屁股坐下,从怀里掏出氧气瓶连吸了好几口氧,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她强忍着头痛,将被风掀飞的羽绒服连衫帽戴好,勉强笑着说道:“没事,有点高反,吸氧就好了……”
这时候别说拍照了,方墨就连路都不想走,只想赶紧下去,但她还记着林琅的事情,摆摆手道:“倒是你,赶紧的,别墨迹……我在这儿帮你看着,有工作人员过来我帮你打掩护……”
林琅见她一脸执着,点了点头:“你坐这儿别动,我尽快处理完,带你下去。”
“快去快去。”方墨有气无力地连声催促。她现在感觉有点心悸,前胸也有点痛,多说一句话她都会感觉疲惫。
林琅见她一副殃殃的模样,也不再多说,找到下风口的方向,寻了个没什么人的地方快步走了过去。
方墨目送着林琅走远,然后掏出手机胡乱拍了几张毫无构图、也谈不上有任何技巧的照片,便将注意力放在了现场身穿工作服的工作人员身上。
不多时,林琅那边已经有灰白色的粉末如烟般随着风飞扬而起。方墨刚要把心放回肚子里,她却突然瞥见一位女工作人员似乎注意到了林琅那边的异常,迈开步子就要朝林琅那边走去。
见此状况,方墨连忙起身,忍着头痛朝着那名工作人员迎了过去。
方墨脚步踉跄地拦住那名工作人员,用自已的身体挡住那工作人员的视线,然后气喘吁吁地用英语求助:“打扰一下,我需要帮助!”
她说这话也不完全是在骗人,她现在感觉难受极了,只是这几步路她就已经气喘吁吁,眼前也直冒金星,心悸和胸痛也越来越强烈,头也很晕。
听到方墨的求助,又看到她脸色奇差无比,这位被拦住的女工作人员也顾不上林琅那边的些微异常,连忙伸手扶住了她。
女工作人员一脸关切,用英语对方墨说了句什么,她语速不快,方墨听懂了——这位工作人员是在询问她需要什么帮助。
“我感觉头疼。”方墨指着自已的头,用她那口并不流利的英语说道:“我可能高反了。”
那名工作人员点点头,连忙扯起挂在领口的麦克风,飞快地用德语说了几句话,又用语速缓慢的英语对方墨说道:“小姐请别担心,我会帮你离开这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说着,她便要扶着方墨朝下山的升降梯走去。
方墨听懂了这位工作人员的话,她瞥了一眼林琅那边,见他那边已经在将那盛放骨灰的罐子往相机包里塞,这才对那名女性工作人员点了点头:“谢谢你。”
说完话,刚走了没几步,方墨就开始感觉一阵更为强烈的眩晕袭来,她觉得自已的心跳仿佛时而停止,时而又跳动得格外猛烈,猛烈到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一般,她甚至能听到自已杂乱的心跳声像是混乱的鼓点,与尖锐的耳鸣此起彼伏地在耳道中炸响。
方墨强撑着又往前走了几步,终于还是扛不住,脚下一软、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前栽倒了过去。
方墨眼前漆黑一片,但她听到了很多杂乱的声音,有那名女工作人员的惊呼,有自已杂乱无章的心跳声,有山顶呼啸的狂乱风声……
不知过了多久,方墨感觉自已像是被一双臂膀抱了起来,然后一声清朗的男声在耳边温柔地响起:“何昭颜!我这就带你下山,你不会有事的!”
是林琅的声音。方墨想要驱散眼前的黑暗,看一看林琅那张好看的脸,但她却无能为力,她只能绝望地任由无边黑暗缓慢将自已吞噬,周围的声音也越发茫远。
“何昭颜!”又一声呼喊,这一声更多了些焦急。
听着林琅这时已仿佛远在天边的声音,方墨突然很想告诉他:“叫我方墨吧,我不是何昭颜。”
但方墨没能说出来,因为她在冒出这个念头之后,便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