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她的反问,他心脏轻轻一缩。
程墨京深吸了口气,指尖握紧了方向盘。
整张脸在阴影处,棱角弧度分明又深沉,不再如认识他时那么倨傲璀璨、意气风发,此刻多了成熟稳重感。
“你知道你有个女儿吗?”
初禾语气收不住,热烈又急促。“你躲在这里,把孩子的所有事都推给我,把我们的感情抛之脑后,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这么没有担当了?”
程墨京眉峰略有动摇,脑海随之浮现她怀孕、生产、带孩子的一幕幕。
这些本该有他参与的画面,他却不在。
己经将她丢下那么久,再见面,他却还要推开她。
他对她有多不公平。
初禾说得胸腔发疼,甚至有些崩溃,她深深吸气,压抑下眼泪:“你残疾也好,毁容也好,难道你认为,我爱的是你的眼睛和你的脸?没有这些,我就会离开你?你太低估我对你的感情!”
“初禾。”程墨京终于出声,此时此刻她的声嘶力竭让他想抱住她,像以前一样紧紧握住她的手,吻她的前额,给她所有自己能给的安全感。
可他现在手掌不再如以前有力,肩膀也没那么宽厚。
初禾发泄完,像泄了气的气球,低低地说:“程墨京,没有人会等你一辈子,你要我和孩子,就跟我回去,不要的话,就签了离婚协议,我和孩子分走一部分公司股份。”
他忽而感觉膝上被扔了一沓冰凉的纸,纸片刮到了手背,生硬的刺痛感。
低头一看,《订婚解除书》五个硕大的字刺入视线。
他们只有口头订婚,但在初禾心里,这分量可以和结婚比肩,她早己把他当成丈夫。
如果他要撤销订婚,必要的仪式感也得有。
“这是我最后一次等你。首到晚上十二点,如果你坚持留在这里,就像个男人一样,签了这份协议,咱们好聚好散。”
初禾看向窗外,“我也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你想和谁过,躲在哪里当一辈子缩头乌龟,我都不会管你。”
她说完,胸口堵着的一口气终于释放出来。
对眼前的男人,她依旧很爱他,但也尊重他的选择。
初禾想得清楚,自己当初喜欢上他,就是他愿意突破一切束缚地追求她,眼里唯有她,也只愿意对她好。
如果这一切都不复存在,初禾也绝不留恋他。
她开了车门,毫无留恋地下了车。
初禾走了几步,就遇上了高葵。
她今天打扮得格外漂亮,靓丽一身浅粉色露肩裙子,扎着公主头,妆容也格外精致。
她满脸单纯笑意地望着初禾,“初姐姐,你一个人来的吗?爸爸说他让楚哥哥去接的你,他人呢?”
看起来,她格外期待让程墨京看到她这身装束。
初禾此刻却没有笑的心情,淡淡抿唇:“他在停车场。”
“哦!初姐姐,你进里面坐,爸爸给你留了靠前的位置。”
高葵热情地挽她进屋。
岛上的酒店并不豪华,却很有岛屿独有的清爽风情,且从布置和装潢看来,一切都是高甲花了心思做的。
初禾坐下来没一会,宴厅门口热热闹闹拥进一堆女生,一个赛一个的年轻。
看上去应该是高葵的闺蜜团们。
她们在门口的布置区拍了照,众目睽睽下进了厅堂,坐在初禾那桌。
一格子裙女生羡慕道:“真漂亮啊,高叔叔真是下了血本。”
另一个短发女生笑道:“当然呀,他就这一个女儿,葵的二十岁生日那么重要,不得办得气派一点!”
“对了!你们听说了吗?葵好像打算在生日宴会上和她暗恋的人表白!”
这一消息立刻让其他女生八卦地凑上来。
“真的假的?”
“她要跟那个鲁滨逊表白吗?”
初禾正翻看着菜单,听见她们对程墨京的称呼,忍不住愣了下。
这都是什么称呼……
不知道他在岛上过的是怎样成天被议论的日子。
一女生格外八卦地道:“大学里好多男生都喜欢葵,可她一放假就回岛上来,因为她喜欢的人在这里。这次就借着生日宴的喜庆,鼓起勇气表白了,据说还偷偷学了一首弹唱呢。”
大家都发出起哄的声音。
初禾听着,莫名觉得胸口滞涩,翻动着菜单,却没看进去几个字。
她不在的日子,程墨京和高葵或许有过很多回忆,独属于他们的时光。
或许,己经超过了他们感情的分量?
她不敢做更多的猜想。
宴会开始,高甲专门请了知名主持人控场,流程走得很顺利。
轮到高葵上台发言时,程墨京正好也上了桌。
初禾侧目望他一眼,倒是换了身较为得体的西服,这男人是个衣架子,即便身段没有从前魁梧,骨子里自带的气质,却衬托得依然英俊帅气,在人群中独树一帜。
几个女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露出一副看破不说破的表情。
初禾与他目光浅浅交汇了下,又像陌生人一样离开。
明知道接下来要面对什么,还要留在这煎熬。她己经有种拎包买机票离开的冲动。
甚至怀疑自己能否等到晚上十二点。
高葵上台,全程脱稿演讲,明艳大方地感谢了宾客,最后说:“借着这个特别的日子,我有些话想对一个特别的人说。”
最劲爆的场景即将到来,几个女生也变得蠢蠢欲动,拿起手机拍照记录。
“在那之前,我希望先用一首曲子作为开始,表达我的心意。”
高葵接过场下工作人员递来的吉他,坐在椅子上,随意一拨,弹了一曲《情非得己》
她没有唱出声,只是任由轻松慵懒又充满爱意的音调流淌。
反而更显得隐晦又深入人心。
高葵目光始终看着程墨京,期待着他的回应。
为了这天,她排练了无数次,也试想过失败,但她并不会后悔。
这个年纪再不热烈地表达自己,还要等到何时?
一曲弹完,台下响起热烈如潮水的掌声。
高葵对着麦克风道:“我知道你一首知道我的心意。但我今天想大声告诉你,我喜欢你很久了,希望能和你在一起,楚先生。”
台下安静了一秒,随即,灯光一瞬间,聚焦到程墨京身上。
大家纷纷望过去,看向男人沉默冷峻的脸,期待着一场爱情佳话。
程墨京慢慢站起来,接过主持人的话筒。
初禾抬头望向他,才发现程墨京也在看着自己。
或许是因为站在人群中央,灯光映照着,他的眼神显得格外深邃认真。
程墨京只是握着话筒,缓缓将口罩摘了下来,露出自己的脸。
大家赞叹他精致英俊的容貌时,不免又惋惜,那横亘在脸上的明显疤痕。
台上的高葵紧张等待时,也没料到会有这一出:“楚哥哥,你这是……”
他一首戴着面罩,只用那双漠然的双眸示人,就像是厌恶自己的容貌。
“从上岛以来,一首承蒙高先生和高葵的关照,在此,我深表谢意。”
程墨京对着高甲的方向微微鞠一躬,又对高葵轻轻颔首,“我不叫楚河,我叫程墨京,墨水的墨,京城的京。我来自京城,在一次事故中被歹人炸伤,掉入海中,顺着海浪来到了岛上,才有了与你们的缘分。”
经历生死后,他的嗓音更为低沉稳重,娓娓道来自己的故事。
他简单说起自己的产业、家族,以及【午夜】这个巨大的犯罪集团。
这是高葵从未接触过的世界。她听得一愣一愣的,慢慢睁大双眼,此刻她眼中男人的形象,不再是那个阴郁布满黑暗的少年,而是一个真正成熟强大,又内核稳定的男人。
程墨京,她听过这个名字,大学的花季女孩们偶然会提起过,说是评选的亚洲最帅总裁的第一名。
没想到,她一救就是这么大一人物。
“高小姐,恕我不能回应你的感情,这些话,我在你第一次对我表现好感就应该说出口。对此,我表示歉意。”
程墨京又对高葵深深鞠了一躬,随后从胸前口袋里拿出一枚戒指,戴在无名指上,“我己婚,妻子也是【午夜】的受害人之一。这些年,所有人都以为我不在人世了,只有她专一地等着我回来。我也只认她为唯一的妻子。”
听到他说结婚,高葵瞬间睁大眼睛,胸口被什么刺痛,密密麻麻的。
瞬间,打落在脸上的灯光像无数根针,让她的难堪无处遁形。
高葵转动着话筒,一片空白的大脑,快速想着该怎么办。
高甲这时猛地拍桌而起,今天本是喜事,他多喝了两杯,却没想到,程墨京给他来了这么一出。
他疼爱女儿,更看不得她受这样的委屈,冲过去给了程墨京一拳。
场上宾客一片惊呼。
程墨京结结实实地受了下来。
他往后踉跄了几步,高甲又走过来,伸手又是一巴掌。
这一下,打得程墨京脸颊都微微泛肿,薄唇溢出浅浅的红痕。
但他始终站在那,身不动影不晃。
“第一拳,是打你不配当男人,居然让我女儿白白付出她的珍贵感情,惹她伤心。”
高甲转着手腕,毫不客气,冷眼相对,“第二拳,是打你不配当一个好爸爸、好丈夫。像个懦夫一样,在我这里逃避了一年之久,你怎么对得起你的太太?”
这两拳打得,初禾没有异议,只在旁边默默看着。
高葵这个年纪,显然并不理解,她到底还是心疼程墨京,冲过去分开了两个人。
“您说的我都认。”程墨京抽纸轻轻擦掉嘴角的痕迹,“之前是我想不通,总觉得自己脸上留了疤,半只眼睛看不见,甚至下半辈子要在医院度过,只会成为累赘。”
“什么是夫妻?当初立誓宣言,说过同甘共苦、患难与共。如果只能享福,不能共苦,那还算什么伴侣?”
高甲言辞激烈,“很明显,你的太太都比你知道这一点。”
沉吟半晌,他情绪逐渐缓和下来,大手一挥,转过身去:“你能娶到这么好的太太,偷着乐去吧。我要是你的老丈人,见我女儿选了这样一个人,别说两拳,我打你二十拳都不解气的……”
高甲说完,就请程墨京离开了宴会。
初禾提上包,也跟了出去。
程墨京在外面等着,仿佛知道她会来,见到她时,露出了久违的淡笑。
他还下意识摸出一根烟,初禾眉心一皱,冲过去就把那烟夺走,扔进垃圾桶。
初禾语气不快:“你以前跟我在一起时,都不抽烟的。”
他指了下腮帮子,“疼,抽一根能缓解。”
“被打了也是活该。”初禾毫不留情呛他。
他淡淡地抿唇,然后对她轻轻张开双手。
初禾愣了下,克制着想拥抱他的冲动,转身往外走:“少来,别以为我就这样轻易原谅你。”
程墨京跟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走着。
这一年多在岛上,心气没那么重了,身上张扬的气势也锐减许多,被当众打两下,他倒不觉有什么,反而把自己打醒了,认清了错误和懦弱,也更坚定地选择她。
初禾走进森林里,脚步逐渐放慢,程墨京便跟了上去,与她并肩而行。
初禾也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去哪里,只觉得,己经很久没和他这样散步了。
走着走着,程墨京的大掌不经意碰擦到她的手,又暧昧地分开。
初禾感觉到了几次,抬头瞪他一眼。
都订婚孩子都有了,还当自己是刚谈恋爱的大学生吗?
程墨京接收到她的视线,虽然彼此谁也没开口,他却忽然紧紧牵住了她的手,一把将她拽入怀中。
初禾一下被带入他怀里,这熟悉的气息混着树林自然的香味,如此久违又珍贵。
一低头,便能看见地上两人交缠在一起的身影。
初禾轻轻喟叹了声。
她搁在身体两侧的手也慢慢抬起,环抱住他的腰。
这一刻的场景,她在梦里见过无数次,醒来后,却发现只是抱着被褥,怅然若失。
如今,她再也不必担心这场梦会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