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六个壮汉

我跑着跑着,就听到附近林子里四面八方都在传来枪响声。浑身是伤的我,一时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心里想的只是逃命。就这样一直跑,一直跑,我忍着肩上的枪伤一路跑进了镇子里。

我刚跑到镇子口,一条街道上一眼望去十几间大民房。镇子的街道上空空的,一个人也看不见,给人一种空镇子的错觉。此时,我肩膀上还在不停的流血,两眼昏花看什么都是模糊的,一个人在街道上摇摇晃晃的行走着。

有着求生欲望的本能,我走到一处民房前,不停的用手敲着民房的大门,把门敲得“咚咚”响。一边敲,我就一边喊:“救命,救救我,求你开开门。”

我敲了半天也没人开门,肩上的血都已经流到裤子上了。第一间民房没人回应,我就只好跑到街道对面第二间民房去敲门,敲了半天也是没人回应。

这个时候,我已经感觉到浑身无力走不动路了,摇摇晃晃的走着走着就摔倒在了地上。我摔倒在地后,继续沿着街道往第三间民房的方向爬,使出浑身的力气一直爬。当时,我就在想,我不能死在这里。

大概过了一分钟左右,我就爬到了第三间民房的木门口。刚爬到这间民房门口,我继续用手敲着民房大门,还是重复着刚刚的那句话,“救命,救救我,求你开开门。”

这时候,民房的门被打开了,门内走出来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伯。

老伯低头一看见我满身是血的趴在地上,吓得两眼都直瞪了起来。

老伯立刻就说:“妈呀,你别来倒霉我!外面打着仗呢。”

他刚说完这话就想把门给关上。我一看这老伯准备关门,心中很是激动。尽管我浑身已经使不上力气了,但还是拼命的伸出一条胳膊顶在门缝边。老伯一看我用手顶着门不让关,长叹着气说:“小伙子,你这是在倒霉我,外面到处都是红军和国民党在打仗。”

尽管是这样说,老伯还是弯着腰伸手把我从地上搀扶了起来。

老伯把我扶起来后,就往屋子里面带。屋子里面,又走出来一个老婆婆,上来搭了一把手。两个人一起扶着我,把我往屋内的一个房间里送。屋子里烧着煤炭,暖烘烘的,左边是一个炉子,右边就是一张木床。这对老夫妻把我刚弄到床上后,我就昏迷了过去。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躺在床上身体没穿衣服,肩膀上裹了一条白布。我微微抬起头朝屋内的火炉方向看了过去,见那对老夫妻正蹲在炉子旁边。炉子上面架了一口锅,锅里的水呼噜呼噜的不知道在煮着什么东西,但却是一点味道也没有。

老伯一看我醒过来了,从用勺子从锅里盛了一碗东西进去,慢慢端了过来,说:“小伙子,赶紧喝了就走吧,别在这待太长时间。”

我本来以为这老伯递给我的是一碗粥,结果接过来一看,便是两眼一瞪,碗里装的全是水,热腾腾的,碗底还带了一点泥土。

我长叹了一口气,就说:“老伯,何至于此,我已经饿了三天三夜了,这碗水也救不了我的命啊。”

老伯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是还有水喝,我们是连水都快没得喝了,你也不出去看看,河边全是血和尸体啊。我们躲在这里没被杀掉,已经是万幸了。昨天帮我们出去河边打水的乡亲还没回来呢,八成已经被子弹给打死了。”

我一听到这句话,顿时感觉到羞愧不如。

“老伯,那你们为什么不跑呢?”我躺在床上,声音很小很小的问出了这句话。

“跑?”老伯哭笑了一阵,唉声叹气地说:“那你为什么不跑呢?你明明知道外面都在打仗。你一个年轻人四肢健全都跑不了,我们老夫老妻的走个路都要扶拐杖,凭什么能跑?”

老伯皱了皱眉头,接着又说:“小伙子,我实话告诉你吧,那些红军的子弹可不长眼,一见老百姓就杀,而且专抢老百姓,我们根本跑不了。”

我听后便很惊讶地问:“怎么?你见过红军杀老百姓?”

老伯连连摇头:“没见过,听人说的,怎么了?”

我继续又问:“那你怎么知道红军会杀老百姓?”

其实在问这句话的时候,我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因为我当时自已也没有接触过红军。在那时怎么说呢,红军的名声在我们县城里时好时坏,说好的人夸特别好,说不好的人主要是那些当官的和保安队的人。报纸上印出来的那些东西,也是国民党印出来的,大多老百姓也是抱有半信半疑的态度。

但如果真要问好不好,根据我那时候的了解,夸红军的老百姓占大多数,诋毁红军就是那些官员和国民党士兵们,有时往往能恶语相加,夸的人也只是暗地里夸,明着夸就会被官员们派人过来乱棍暴打一顿。

老伯突然笑了,立刻转身指向屋内火炉边的一个角落,说:“你瞧瞧,这些都是被红军欺负过的人。”

老伯把手朝角落里那么一指,我躺在床上下意识的轻轻挪了挪头,模糊的目光里突然发现屋内的角落里还蹲着几个年轻壮汉。

这些壮汉一个个看着四肢发达,胳膊一个比一个粗,大约五六个人左右,穿得脏兮兮的,蓬头垢面,一眼看去明显早就已经蹲在那个角落里了,而我躺在床上却一直没有发现他们。

屋内的油灯昏暗,这几个壮汉蹲在角落里也迟迟不发声,一个个就跟哑巴似的,如果不是刚刚老伯把手朝他们指了一下,我还以为屋内一共就只有三个人。

这时,一个破衣烂衫的壮汉突然从角落里站起了身体,目光紧紧盯着我,开口就说:“兄弟,我们都是被红军迫害的,现在外面到处都在打仗,我们没办法才全躲在这里,和你一样。”

这壮汉的话音刚落,另一个壮汉也站了起来,补充道:“太可怕了,刚刚我有两个兄弟就是被红军给打死的!”

我这一听就觉得莫名其妙,虽然我没接触过红军,但刚刚也是被那几个假国军士兵给救了,从那几个假国军士兵的面相来看,也不像是什么坏人啊?

我立刻问:“你们看清楚了是红军打死的吗?不能这样血口喷人啊。”

那壮汉说:“虽然没看清楚,但肯定是红军啊,因为只有红军来过我们镇子。”

我说:“那你肯定是看错了,刚刚有一支国民党部队也来你们镇子了,没准是他们打死的。”

我话刚说完,几个壮汉一时间哑口无言,傻站在角落里也不发声了。

“你怎么会知道?”老伯站在床边,用一种好奇的眼神盯着我看。

老伯突然的一问,瞬间搞得我也很尴尬。

“说出来丢人,我就不该贪那五块大洋。”我声音很小很小的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你肩膀上的枪伤,是被他们打的?”老伯急忙又问。

我满脸尴尬,轻轻点了下头,也不说话了。

“那你待会准备去哪?”老伯继续问道。

“我肚子很饿,现在只想吃点东西。”

我躺在床上肚子已经开始咕咕直叫了,看什么东西眼睛都是模模糊糊的,整个身体也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

三天没吃东西,是一种什么感觉?就我那时的经历而言,就感觉身体不像是自已的了,手脚只要稍微动一动,就好像要飞起来一样。尤其是肚子,那种前所未有的空腹感。

老伯站在我床边,表情僵僵的,也突然不说话了。

旁边几个壮汉蹲在地上也各自低下了头,唉声叹气不停,从他们脸上的表情来看,显然也是饿了很长时间了。

“兄弟,我们也两天没吃了。”一个壮汉通红的眼睛,抬头立刻看向了我。

我看了一眼蹲在屋内角落里的这几个落魄的壮汉,虽然不知道他们是从哪来的,但肯定和我都是同道中人,也都是为了逃荒,逃避战乱,不得已才往这种地方躲藏。

这几个壮汉听口音也都不像本地人,其中有两人还夹着北方的口音,浑身脏兮兮的看着好几个月没洗过澡一样,明显是逃荒很长时间了。

那个时候逃荒也不丢人,都只是为了想活命而已,哪里只要有一口吃的,就愿意在哪个地方落脚。

这老伯看着也像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即便是这样狭小的一间民房,自已穷得叮当响,也愿意收留那么多的难民。

这时候,老伯对我们突然就说:“唉,你们一直在我家躲着,这也不是办法,我家也没有吃的能给你们。”

几个壮汉蹲在地上不说话,面无表情,跟哑巴一样。

我昏昏沉沉的,缓缓开口说:“老伯,真是谢谢你,他们我不知道,但是我一会就会离开,绝不给您老人家添麻烦。”

老伯边叹气边摇头:“你呀,还嘴硬。你看看你都饿成啥样了,还受了这么重了伤,流了这么多的血。我看你就在这躺着吧,下回别这么贪心了,那些国民党的大洋哪有这么好赚呀?”

老伯这么一说,我一时就更感觉到无地自容了。

确实,我要不是因为贪心,和那些国民党士兵多啰嗦了几句,也不至于受伤成这样。不过话也说回来,我一个饿了三天三夜的人,五块大洋对我的诱惑力是相当强大的。那些人也是看我饿得头昏眼花,所以才觉得我好利用。

我一脸尴尬地回答说:“老伯,我哪知道那些国民党士兵那么坏呀,就算不给大洋好歹会给我点吃的,鬼知道连吃的也没给,还差点要了我的命。”

老伯说:“我倒是藏了一点红薯在附近山洞里,就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胆子大一点的人敢去拿了。”

一听到吃的东西,旁边几个蹲在地上的壮汉纷纷打起了精神,一个个都站了起来。

一个壮汉走上来问:“藏哪了?快点说呀。”

老伯回答:“不远,就是有点危险,你听听,外面时不时都有枪声,这大晚上的子弹可不长眼。”

那壮汉说:“没关系,总比饿死在这强,我带俩弟兄去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