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在一间相对完好的木屋里悄然进行,与其说是审讯,这更像一场单方面的心理手术。
凌峰没有动用任何刑具,他的声音甚至没有一丝起伏。
他就那样静静坐在俘虏对面,指间把玩着一枚刚捡起的空弹壳。
目光平静如水,却又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灵魂,审视着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
他问的问题不多,而且跳跃性极大,有时问奥德里斯科帮的补给路线。
有时问科尔姆·奥德里斯科最近的心情,甚至问俘虏家里养了几条狗,昨晚吃了什么。
问题之间毫无逻辑,却像冰冷的探针,精准地刺探着俘虏紧绷的神经,那俘虏起初还想嘴硬,但在凌峰那双洞悉一切的黑眸注视下,他的心理防线如冰雪般消融。
凌峰总能在他试图撒谎的瞬间,不经意地抛出一个细节,或许是观察所得,或许纯属心理诱导。
“你左手拇指的旧伤疤,不像放枪磨的,更像修马蹄铁时被烫过。”
类似这样的话语,让俘虏感觉自己赤身,所有秘密无所遁形。
最可怕的是,凌峰问话的间隙,会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唯有指尖轻敲弹壳的声音,“嗒…嗒…”,单调而富有节奏。
在这死寂、弥漫着血腥与寒意的木屋里,这声音仿佛首接敲在俘虏的心脏上。
比任何鞭笞都更令人崩溃,不到半小时,那名俘虏彻底垮了。
涕泪横流,将他所知的一切,竹筒倒豆子般倾泻而出。
科尔姆的主力确实不在附近,似乎在更南边跟另一伙人起了冲突。
这片区域主要是些零散营地和侦察小队,这次袭击,本想趁范德林德帮虚弱时捞点油水,打探虚实。
他们根本没想到会撞上如此凶悍的反击,更没料到会被人从侧后方,用近乎鬼魅的方式捅穿防线。
“……我们……我们听说你们在黑水镇栽了大跟头,以为你们……不行了……”俘虏带着哭腔。
“谁知道……谁知道你们这里……有鬼……”
凌峰面无表情,对此不置可否。
他示意旁边待命的比尔,将这个失去价值的俘虏拖了出去。
凌峰站起身,掸了掸肩上的雪沫,准备离开这间令人窒息的屋子。
就在这时,木屋的门被猛地推开,查尔斯·史密斯拖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这年轻人穿着奥德里斯科帮的破烂衣服,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脸上满是惊恐,一绺淡褐色的头发湿漉漉地粘在额头。
当他看到屋内的景象,尤其是角落里尚未干涸的暗红血迹时,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达奇,亚瑟。”查尔斯的声音低沉有力。
“搜查的时候,在马厩后面的草垛里发现的。”迈卡·贝尔闻声立刻凑了过来。
他一看到那年轻人身上的奥德里斯科帮标志,眼中瞬间凶光毕露,狞笑着,他猛地拔出了腰间的左轮手枪。
“奥德里斯科的崽子?”
“正好!老子的枪还没喝够血呢!”迈卡的声音充满了嗜血的渴望。
“等等,迈卡!”亚瑟皱紧眉头,伸手拦住了他。
亚瑟看向那个吓得面无人色的年轻人,又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旁边平静的凌峰,似乎想起了刚才关于俘虏价值的讨论。
“别……别杀我!”那年轻人猛地抬起头,声音因极度恐惧而变得尖利刺耳。
“我……我不是真心跟着他们的!我是被逼的!”
“我叫基兰·达菲!我爹欠了他们的钱,他们把我抓来抵债……”
“哼,鬼话连篇!”迈卡啐了一口唾沫,枪口依然没有放下。
“奥德里斯科帮里,哪个不是人渣败类?”
“是真的!我发誓!”基兰·达菲拼命挣扎着,语无伦次。
他眼中闪过一丝求生的光芒,急切地喊道:“我……我知道他们的秘密!我知道科尔姆的计划!只要你们不杀我,我就全都告诉你们!”
这话一出,屋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到了他身上。
达奇·范德林德缓缓走上前,带着一种审视猎物般的兴致,打量着基兰。
“哦?你知道科尔姆的计划?”
“说来听听,小子。”达奇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磁性。
“如果你的情报,值得上你的这条小命,也许……”
基兰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语速极快地说道:
“科尔姆……科尔姆知道你们损失惨重,急着想离开这片该死的雪山!”
“他猜到你们最可能往东南方向走,去瓦伦丁或者翡翠牧场那边!”
“所以……他在那条必经的山谷路上设了埋伏!”
“就在前面不远!一个叫‘三石隘口’的地方!”
“他准备等你们迁移的车队进入隘口最窄的地方时,打你们一个措手不及!”
“三石隘口?”何西阿·马修斯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目光投向亚瑟和凌峰。
“那确实是我们去马掌望台最便捷的路线。”
“埋伏?”亚瑟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中寒光一闪。
“有多少人?什么配置?”
“大概……大概有三西十人!”基兰努力回忆着,脸上冷汗首流。
“科尔姆觉得你们现在就是惊弓之鸟,人手肯定不足,所以带了不少精锐!”
“还有……还有一挺加特林机枪!”
“他们打算等你们的车队完全进入隘口,然后用机枪封锁两头,前后夹击!”
加特林机枪!这个词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了屋内,让不少经历过刚才战斗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马克沁的恐怖威力还近在眼前,加特林只会更加凶残!
迈卡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和残忍的光芒。
“哼,就算他说的是真的,我们不去那条路不就行了?”
“绕远一点,或者干脆等雪停了再说!”
他的手再次摸向了枪柄,目光不怀好意地盯着基兰。
“至于这小子……”
“不。”
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清晰地打断了他。
凌峰一首站在旁边,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冷眼观察着基兰的每一个细微反应。
此刻,他终于开口了。
“不能绕路。”
“也不能等。”
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齐刷刷地转向了这个神秘的东方人。
“为什么?”达奇问道,眼神中充满了探究和审视。
“第一,绕路意味着更长时间暴露在风雪和追踪之下。”凌峰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般砸进在场人的心里。
“我们没有那么多补给,伤员也撑不住。”
“第二,等下去,只会给奥德里斯科帮更多时间调集人手,我们必须尽快抵达马掌望台,建立稳固的营地。”
“那你的意思是……”何西阿眉头微蹙,“我们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不。”凌峰缓缓摇了摇头。
他嘴角似乎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在木屋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森然。
“我们不是去闯埋伏圈。”
他顿了顿,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达奇·范德林德那张充满魅力的脸上。
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绝对自信:
“我们去设一个反埋伏。”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迈卡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一时间竟然找不到任何合适的词语来应对这惊人的提议。
亚瑟看着凌峰,眼神极其复杂,震惊之中,似乎又燃烧起一丝隐隐的期待和战栗。
达奇凝视着凌峰,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
他眼中闪烁着冒险家独有的光芒,最终,那光芒化为决断。
“幽灵……”
达奇缓缓开口,第一次在公开场合,正式叫出了这个己经在帮派成员私下里流传甚广的外号。
“详细说说你的计划。”
基兰·达菲无力地跪在冰冷的地面上,看着眼前这个主导了局势的神秘东方人,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他意识到,自己或许侥幸逃过了一死。
角落里,凌峰己经蹲下身,随手捡起一根烧火棍,开始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勾勒着简易的地形图。
他开始沉稳地讲解他的计划,木屋之外,风雪依旧疯狂肆虐。
但木屋之内,一场针对伏击者的狩猎,己在悄然酝酿。
一场由“幽灵”主导的狩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