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的剥离，是一种奇特的感觉。
和上次掉线的时候的感觉差别蛮大的。
没有疼痛，没有眩晕。
上一秒，秦天还能闻到客厅里榻榻米那特有的草木清香。
下一秒，所有的感官都消失了。
他像是被扔进了一个绝对隔音、绝对遮光、绝对恒温的盒子里。
视野里，是一片纯粹到令人发疯的黑暗。
没有一丝光线，甚至连“黑色”这个概念本身都显得多余。
因为你根本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还拥有“看”这个功能。
耳朵里，是一片死寂。
没有风声，没有心跳，没有血液流动的声音。
连伊莉雅构筑“精神桥梁”时那细微的魔力共鸣，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寂静本身，成了一种震耳欲聋的噪音。
皮肤上，感知不到任何温度。
不冷，不热。
那是一种比冰冷更可怕的，纯粹的“无”。
仿佛他的精神体，己经彻底失去了与外界交互的能力。
这就是小鸟游六花现在的精神世界？
秦天试图移动。
他感觉自己向前迈出了一步，但周围的景象没有任何变化。
他又尝试着挥了挥手，同样没有任何触感上的反馈。
在这个世界里，空间和距离，似乎都失去了意义。
他就像一个被困在琥珀里的虫子，看得见，却什么也做不了。
不。
不对。
这里不是琥珀。
这里是……深海。
一片没有水，没有压力，只有无尽孤寂的意识深海。
而他，正在这片深海中，不断下沉。
伊莉雅说过，六花的内心，被她自己最深的恐惧填满了。
原来恐惧的颜色，不是黑色。
而是什么都没有。
“六花！”
秦天尝试着呼唤。
他张开“嘴”，用尽全力发声。
但预想中的声音并未出现。
他的意志，他的呐喊，刚一形成，就被周围那浓稠的死寂彻底吞噬、分解、消融。
连一丝涟漪都没能荡起。
情况，比想象的还要糟糕。
他原本以为，会看到一个充满中二幻想的崩坏国度。
比如燃烧着黑色火焰的城堡，或者是由无数眼球构成的天空。
那样的话，他至少还有一个可以破坏，可以战斗的目标。
可现在，他连敌人在哪里都不知道。
或者说，这整个世界，就是敌人。
秦天没有放弃。
他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着呼唤六花的名字。
用尽各种方式，试图在这片死寂中，制造出一点点属于“外界”的杂音。
他将自己的意识凝聚成一根尖刺，狠狠地刺向周围的黑暗。
没有用。
他又尝试调动“千幻”的力量，复制出最简单的光。
依旧没有用。
他的一切行为，都像是往黑洞里扔石子，得不到任何回应。
时间，在这里也失去了意义。
秦天不知道自己下沉了多久。
一个小时？
还是一天？
就在他自己都快要被这无尽的孤寂同化的时候。
在视野的最深处。
那片永恒不变的黑暗中。
出现了一点，极其微弱的，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的……
光。
那光芒很黯淡，但在这片绝对的虚无之中，它却比太阳还要醒目。
秦天精神一振！
他立刻朝着光芒的方向，全力“游”去。
这一次，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移动。
周围的黑暗，不再是静止的，而是像粘稠的潮水般，从他身边向后退去。
那个光点，就是这个世界的“坐标”！
随着距离的拉近，光点在他视野中不断放大。
他终于看清了。
那不是烛火，也不是星星。
那是一个小小的，蜷缩在地上，散发着微光的身影。
她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连衣裙，光着脚丫，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在膝盖里，小小的身体，正因为恐惧而剧烈地，无法抑制地颤抖着。
那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总是元气满满，高喊着“邪王真眼是最强的”中二少女。
那是……
一个只有六七岁模样的，幼年版的小鸟游六花。
秦天停下了脚步。
他能感觉到，从那个小小的身影上，散发出的，是纯粹到极致的悲伤与恐惧。
她就是这个世界唯一的光源。
可她自己，却比谁都害怕黑暗。
“六花？”
秦天尝试着，用最柔和的意志，传递出自己的声音。
这一次，成功了。
他的声音，虽然在这片空间里显得有些失真，但确实传递了过去。
那个小小的身影，猛地一颤！
她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是一张沾满了泪痕，写满了惊恐的小脸。
她那双紫色的，本该闪烁着幻想光彩的眼眸，此刻却黯淡无光，只剩下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小兽般的无助与惶恐。
当她看清秦天的瞬间，那份惶恐，瞬间被一种更强烈的恐惧所取代！
她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猛地向后缩去，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不……不要过来……”
她的声音，细若蚊蝇，带着哭腔，在空旷的黑暗中回响。
“对不起……对不起……”
“我没有继续找你……”
“都是我的错……”
她语无伦次地，重复着道歉的话语。
仿佛秦天的出现，就是对她的一种审判。
秦天皱起了眉。
他想上前，想告诉她，自己不是来伤害她的。
可就在他准备迈步的瞬间。
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到极致的恶意，毫无征兆地，从那个小小的身影背后，升腾而起！
那不是魔力。
也不是杀气。
那是一种更纯粹的，概念层面的……
罪。
与罚。
秦天猛地抬头。
只见在小六花的身后，那片原本虚无的黑暗，开始剧烈地蠕动、汇聚、隆起！
一个巨大的，由纯粹的黑暗与绝望构成的影子，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那影子没有五官，只有一个模糊的，酷似成年男性的轮廓。
它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什么也没做。
但它的存在本身，就让整个世界的孤寂感与压抑感，瞬间提升了十倍不止！
它像是一座墓碑。
一座名为“死亡”的，压在六花灵魂最深处的墓碑！
小六花似乎感受到了身后影子的出现，她抖得更厉害了，甚至连哭泣都忘记了，只能发出一阵阵压抑的，痛苦的呜咽。
秦天明白了。
这个影子，就是六花恐惧的根源。
是在她那个扭曲的之后的世界里，关于她父亲的记忆。
它不是敌人。
秦天站在原地，平静地，迎向那道足以让任何灵魂都为之崩溃的，巨大的黑影。
他看着那个在黑影的笼罩下，瑟瑟发抖，渺小得仿佛随时都会被黑暗吞噬的小小身影。
他将自己的视线，从那庞大的、象征着“死亡”的黑影上移开，重新落回到了那个蜷缩成一团的小女孩身上。
他放弃了所有复杂的沟通技巧。
他只是用一种最平淡，最朴实的语气，问出了一个，与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还记得吗？”
他的声音，穿透了那层层叠叠的恐惧与死寂，清晰地，落在了小六花的耳中。
“你父亲骑车带你兜风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