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家人(修,字数+1k)

此刻的?唐家船上热闹极了。

桌上是?满当当的?早食,晨起新?捕的?棍子鱼做成鱼饭,米粥一人一碗,佐粥的?有虾酱和酱螃蟹,加上一盆子生腌虾,一盆子煮青口,一盘凉拌海带丝,还?有好些?个海胆蒸蛋,是?直接把蛋液倒进海胆壳子里?蒸出来?的?,吃的?时候一人一个,直接用勺子舀就成。

除了做蒸蛋用的?鸡蛋,昨天买的?猪肉也还?有剩,天热放不住,只能做成腊肉,为免肉坏了糟蹋,昨天晚上钟春霞就和小弟钟春竹两个人连夜腌了,放进坛子里?。

不得不说,喜宴上这一顿大荤可?是?把村澳里?的?人喂饱了,各个走时嘴上都带油光,纷纷说把月前?江家的?那顿都不如这顿好。

桌桌有猪肉、鸡肉和鸡蛋,两盘子素菜都是?用猪油炒的?,往多了说这相当于?半桌都是?荤菜,过年都不兴这么吃。

吃人嘴短,这顿饭过后,估计村澳里?说钟洺和苏乙好话的?人也会多起来?。

再说回来?,热闹不仅在桌上菜多,更?在桌边人多。

钟洺和苏乙领着涵哥儿坐一侧,钟春霞一家子坐一侧,额外还?有钟洺五姑伯的?一家四?口人。

为此一张桌子根本不够,把钟洺家和钟老五家船上的?搬过来?,拼在一起才算是?正好。

钟家老五便是?老钟家的?幺哥儿钟春竹,相公是?鱼山澳的?齐家汉子齐勇。

鱼山澳离白水澳走船要一个时辰,算来?是?挺远,好在有船,这都不是?难事,哪怕拖家带口出门也方便,顺风而行的?时候,甚至用不上一个时辰。

是?以这次钟春竹为了吃亲侄子的?喜酒,特地提前?一日赶了回来?,除了相公齐勇,还?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年长的?是?个哥儿,叫浩哥儿的?,今年七岁,正是?猫狗都嫌的?年纪,皮得很,小儿子才两岁,只会嘬指头。

钟春竹从小和钟春霞亲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姐弟俩有说不完的?话,昨晚钟春霞更?是?直接把唐大强赶去了齐家船上,让两个老爷们一起睡的?。

和亲姐姐头挨着头念叨了一晚,可?让钟春竹知晓了不少事。

因他上次回来?还?是?四?月里?,为的?是?爹娘的?忌日,那阵子他二姐还?跟他长吁短叹,说阿洺这孩子难管教,不知要打光棍到猴年马月,然后三个月一过,却连喜酒都摆上了。

他在鱼山澳接了人顺路带的?口信是?又惊又喜,以为自己听错了,想?也知道当中的?故事定然多得很,他不央着二姐,二姐也细细同他讲了,直教人听得津津有味。

关于?苏乙,哪怕嫁出多年,钟春竹也没忘了这人,一听名字便知是?那个六指的?可?怜小哥儿。

钟家都是?厚道人,对于?什么灾星的?说法素来?不帮腔,也不往心里?去,钟春竹只搞不懂为何钟洺能和苏乙凑成一对。

他这侄子过去成日往乡里?跑,真应了家里?人的?话,那叫一个眼睛长在头顶上,浑是?个压根看不上村澳里?人的?,一门心思想?改籍,想?进城,若苏乙是?个白水澳一枝花也就罢了,偏偏是?这么个不起眼的?。

到了眼下,他听罢二姐讲的?,方知缘分二字的?玄妙,也为侄子乐意正经踏实的?过日子高兴。

回娘家这两日他没少在暗中看,包括昨天的?喜宴,小两口来?敬酒时眼神你来?我往,和个棉线团似的?缠在一起,怎么看都是?真的?心许彼此。

再说苏乙,模样称不上多出挑,可?看着就让人舒服,一双圆眼睛有灵气,眼神干净,不是?那等小家子气的?,或是?刻薄相的?。

只是?太瘦了,孕痣也黯,不养好身子怕是?不利生养,他自己也是?哥儿,知晓哥儿的?难处,比起姐儿他们本就不易有孕,谁家娶夫郎不盼着早生贵子开枝散叶。

他把这事记下,想?着临走前?得找个机会,分别提醒钟洺和乙哥儿一二。

吃罢早食,钟洺和苏乙暂且闲不下。

苏乙新?过门,没有公婆但有长辈,他俩人需得去钟家三叔家站一站,昨天三叔和三婶可?没少出力,另还?拿了礼,打算去谢孙阿奶。

她老人家收留了苏乙半个月,加起来?没要够一钱银子,成亲当日还?当了半个娘家人送嫁,这份恩情值得记下。

至于?四?叔一家,钟洺是?不打算去的?,昨天喜宴,他四?婶伯郭氏果然称病没来?,只四?叔带着钟石头来?随了礼,吃了酒。

既然人家是?这般态度,他们何必上赶着去招呼,原本纵然是?亲戚,总也有亲有疏,出海时也只需要和四?叔与?钟石头打交道,和郭氏远了就远了,碍不着什么。

真要是?传出去,他一个当婶伯的?和侄夫郎作对,人家没过门就企图穿小鞋,丢人的?是?他自己。

到了三叔家,钟三叔和梁氏都高兴得不行,自是?一番招待。

梁氏还?专门给苏乙冲了一碗糖水,接着唤来?钟虎,让他将钟豹和钟苗都找来?,挨个叫了人。

“现下是?嫂嫂了,以后可不能叫错。”

钟虎现在看见钟洺与哥儿走在一处,还?有些?回不过神,怎都是?一家兄弟,差距这般大。

他暗中喜欢姐儿喜欢许久,最后眼瞅着姐儿嫁了旁人,他大堂哥不久前?还?和自己打光棍,羡慕守财哥有媳妇送饭,结果这才多久便好梦成真。

三叔家孩子多,昨天见是?见了,就是?匆忙,今日才算是正式认了认人。

结束后一家子围坐,钟三叔这人爱摆个长辈架子,最喜啰嗦,以前?钟洺不着调时没少听他说教,后来?听多了,见了他便绕路走,把钟老三气得直蹦。

现今见钟洺学?好了,还?成了家,对着苏乙,他那老毛病又犯了,把着一盏子粗茶水,说得唾沫星子横飞,实则细想?想?,无非就是?些?踏实做事、勤快持家、攒钱立业的?老生常谈。

说着说着,钟洺已经神游天外,钟虎对着船板上的?一个木疤发愣,钟豹和钟苗哈欠连天。

苏乙不是?钟洺,以前?哪有长辈正儿八经和他说这些?,放在别人那是?听得耳朵起茧,在他这新?鲜得不行,听到关键处还?会点头附和应答。

钟三叔仿佛遇见了知音,到了后来?,好脾气的?梁氏都坐不住也受不了了,给他使了好几个眼色,结果这人和没看见似的?。

梁氏无奈,只得换了法子,给钟洺使眼色,让他寻个由?头赶紧溜。

钟洺巴不得如此,他和梁氏交换了个眼神,又被迫听了几句,找准时机,主动开口道:“三叔,坐了好半天,着实打扰你和婶子了,我俩也该走,因还?得往孙阿奶船上去一回,去晚了怕是?要赶上午食饭点,多少不合适。”

钟三叔连声道:“那里?是?该去的?,你俩这事做的?妥帖。”

他看看时辰,也不留人了,“既如此就早些?去,改日得了空再来?坐。”

出了船,钟洺松口气,同苏乙笑道:“我三叔一开腔,家里?的?猫都烦得跑,没成想?你坐得住。”

苏乙真没想?那么多,他挠了挠脸颊道:“三叔说话还?挺有意思的?,我听着听着就听进去了。”

钟洺把手里?给孙阿奶的?东西?换了个手提,转到苏乙的?左边,牵住他手往前?走。

“那是?你头一回听的?缘故,等再过几年你就发现,他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套词。”

苏乙的?手臂因为钟洺的?牵动而前?后轻晃,“我还?没听厌,就多听些?。”

他顿了顿道:“其实我听的?时候在想?,原来?家里?有长辈是?这种感觉。”

以前?舅舅还?在时也爱东拉西?扯,但却不相同,因在那处他总归是?个处境尴尬的?外人,卢家人如何说说笑笑,都与?他不相干。

不像二姑、三叔他们,真把他当做家里?人看待,望过来?的?目光和蔼、慈爱,没有冷淡与?嫌恶。

钟洺多少想?得到小哥儿这会儿的?心情,“现今你我成了亲,夫夫一体,我的?姑伯叔婶,弟弟妹妹,也都是?你的?家人,你喜欢谁,就与?谁多亲近,不喜欢谁,少说几句话也无妨。”

说到这里?,他顺嘴把郭氏的?事讲了。

“你在村澳里?估计也听过我那四?婶伯的?名声,称不上多坏,却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现下他说你在先,我不会因他是?长辈就忍让,过后你见了他,打个招呼就罢了,多余的?不必理会,他要是?背着我同你说什么不中听的?,你只管来?告诉我。”

又分别同他讲家里?其他人都是?怎样的?性子,以及族里?还?有谁家和自家走得近,以后估计也会打交道,像是?钟守财一家子,六叔公一家子云云。

两人昨日新?婚,今日就并肩而行,有说有笑,苏乙还?打扮地鲜亮,穿的?是?为成亲新?做的?细布衣裳,发上饰簪,双耳佩银,看得人眼热极了。

对此有的?人是?单纯艳羡,感叹怎么自己没有这运道,有的?人是?纯粹冒酸水,仍在说那些?个苏乙配不上钟洺的?话,也有直接说钟洺打肿脸充胖子的?。

仔细分辨就会发现,后者好些?都是?没被请去吃喜宴的?苏家人或卢家人,还?有受了刘兰草牵扯,哪怕去了也没挨上好脸色的?刘家人。

百样米养百样人,百样人有百样心,正是?如此。

卢家船上。

卢雨恹恹地躺在船舱里?,任由?卢风在旁边一个劲乱爬,把各种杂物丢了一地。

他早知会如此,遂在小弟腰上拴了根绳子,攥在手里?,就这么什么也不管,单纯对着船顶发呆。

过了一阵子,刘兰草气冲冲地从外面回来?,步伐匆匆,险些?踩到小儿子,还?没来?得及发火,往里?走两步,又踢到一个空罐子。

她转而见卢雨和没了魂似的?横在那里?,脸没洗头没梳,说话时愈发比少了几分耐性,按捺着怒气。

“我让你看顾你小弟,你就是?这么看的??”

卢雨翻了个身,没精打采道:“反正他也没尿裤子,也没少块肉。”

刘兰草瞪他一眼,两下飞快解了卢风身上的?绳,牵着他走去船舱另一头,见离家前?让卢雨干的?活计,同样半点没干。

好得很,她大清早出去赶海搵食,为了能换上两碗米,结果一路走一路受气。

自苏乙离家后背后对她指指点点的?人就不少,如今真嫁了钟家,热热闹闹的?喜事办罢,好些?人吃了猪油炒的?菜,也被猪油蒙了心。

退一步说,不相干的?人看她热闹就罢了,然则居然还?有娘家亲戚对她阴阳怪气,隔着几步路指桑骂槐,生怕她听不见似的?,话里?话外无非是?说去钟家吃喜酒,给了随礼还?挨了白眼,皆是?因刘兰草不积德,败坏了刘家一族的?名声,这不无理取闹又是?什么?

她想?到这里?,把刚拿起来?的?抹布重新?丢回远处,沾满了水的?湿抹布在船板上发出清脆的?响。

“一天从早到晚,没一个省心的?!小的?不懂事,大的?走了魂,所有活都我干,是?成心累死你们老娘?”

真是?不当家不吃柴米贵,刘兰草头疼地想?,苏乙这一走,不只是?家里?少了个人的?事,苏家的?米粮直接断了不说,每个月也没了卖虾酱得来?的?添补,那可?是?大几钱银子!

彩礼自己没赚到半粒米,镯子还?让人耍心眼讨了去,这些?日子每想?到这事,她简直气得倒仰。

卢风才多大,哪里?听得懂这个,卢雨知道这是?他娘在骂自己,抿紧了嘴,面露不快。

“以前?不也是?这些?活……”

刘兰草听清他犟嘴,声音一下子拔高了。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前?家里?有你大姐,还?有苏乙那小白眼狼,分给你的?活计自然是?少的?,现今没了人,你再不干,是?指望谁干?都不干,行啊,咱们娘仨干脆勒着脖子喝西?北风!”

她嘴快骂完,左右看一眼,见隔着两条船,王家那婆娘的?耳朵不知是?什么做的?,居然还?往这瞅,一脸看热闹的?架势,她当即对着王家船的?方向?,朝海里?啐一口,“看什么看,碎嘴子烂舌头的?贱人,我呸!”

说罢她再也忍不下,进了舱一甩门,指着卢雨道:“赶紧给我起来?!为了个穷汉子在这里?哭哭啼啼,你哪里?像我刘兰草肚子里?掉下来?的?种?”

她恨声道:“钟家那小子有什么好,鼓肚充胖子的?玩意,兜里?没几两银,非得又是?好布好米的?置嫁妆,在澳里?转一圈又带回去,从咱家手里?捞了镯子,转头就给苏乙打了根簪子,戴着满处晃荡。我倒要看看,他能装到何时,财这东西?,越露越漏,早晚让他漏没了去!”

卢雨飞快爬起来?,目露不甘道:“钟洺还?给苏乙打了银簪子?这才成亲第二日!”

他大姐嫁表哥,到现在都还?没得银簪子,只讲家里?的?钱都买了新?船,等生了孩子再说。

显然刘兰草也想?到了悦姐儿的?事,目光一沉。

“他哪里?来?的?钱打银簪子,定是?那银镯子熔的?。再者说,那就是?个买不起新?船的?破落户,一根簪子才几两银?船可?是?养家吃饭的?!”

她缓缓语气,对亲哥儿接着道:“我是?你娘,还?能害你不成,早前?不让惦记钟洺你还?不乐意,现今看见了?破锅配破盖,你且让他和小白眼狼互相祸害去,回头娘给你寻门好亲,保证不输你姐姐,到时你穿新?衣坐新?船,敲锣打鼓地出嫁,给咱家好生长长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