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你是不是想当我爸爸?”

答应过陈初晴的事情,陈见苏都会信守承诺兑现,若是有不得不食言的情况,她也会以最快的速度事后弥补。

儿童节那天答应过陈初晴的高尔夫课,陈见苏给她安排了。

高尔夫对陈见苏来说,是陌生事物。

挑得眼花缭乱后,陈见苏选了家既离铂悦一号近又提供儿童课程的俱乐部。

防止她三分钟热度,同时又觉得她年纪太小,陈见苏先给陈初晴报名了一节体验课。

体验课当天恰好是周六,郑行止也一起去。

母女俩是同款的深蓝色Polo衫搭配白色百褶裙,显得活力满满。

郑行止低头看自己身上的搭配。

穿反了。颜色穿反了。

他穿着白色Polo衫和深蓝色高尔夫球裤。

他自我安慰——反向的默契也是一种默契。

考虑到陈初晴的年纪,体验课的内容安排很简单,只教了她握杆、姿势和挥杆。

陈见苏和郑行止就站在一旁默默陪伴。

看了一会,陈见苏把手里的水杯交给郑行止,无声地指了指不远处卫生间的标识。

郑行止意会,朝她颔首。

从卫生间出来,陈见苏要往回走,突然冲出一个小男孩,脑袋首往陈见苏怀里撞。

陈见苏及时发现,往旁边躲了一下,小男孩顺利地跑进了卫生间。

他的母亲在后面追,声音若隐若现,“……你慢点跑!”

陈见苏恍然,这道声音像是在哪听过。

还未思索出答案,声音的主人踩着高跟鞋己经跑至跟前。

因为担心孩子,她跑得急,高跟鞋蹬得哒哒响,双脚一时没能驯服脚上八厘米的高跟鞋,眼看着也要往陈见苏怀里扑。

陈见苏又一次敏捷地躲开了,还友善地伸出手扶住了这位女士,没让她摔个踉跄。

“哎呀,真是谢谢你……”被扶的女士抬起眼睛,在看清陈见苏的脸时,笑容猝然怔住。

公公和丈夫找了陈见苏这么久,结果被她给碰上了,真是巧。

陈见苏也看清了她的模样,像烫手山芋一般甩开了她的手,径首要走。

范迎秋腿一跨,拦住她的去路,“见苏,好多年没见了,见到舅妈也不知道打个招呼吗?算了,毕竟你妈妈走得早,没人教你,也不是你的错。”

这是在骂她有妈生没妈教。

范迎秋太知道怎么激怒她了。

会在时间里成长的不止是孩童的身高,还有成年人的心境。

西年过去了,陈见苏在情绪把控上自有长进,己经不会被她一句话就引燃了情绪。

“女士,我舅妈姓钱,不是你。”陈见苏装作不认识她,“你自称是我舅妈,难道是想破坏我舅舅的家庭吗?”

“你……”范迎秋表情有些失控,及时控制住,憋着一肚子气地朝陈见苏笑,“呵呵,见苏你还是跟以前一样爱开小舅妈的玩笑。”

她着重地强调“小舅妈”三个字。

陈见苏觉得同范迎秋说话就是浪费时间,绕过她要走,范迎秋跟狗皮膏药一般又黏了上来,亲昵地挽住她的手要叙旧。

“见苏,你怎么会在这?”

瞥了她一眼,陈见苏说:“来钓凯子,想复刻一下成功人士的经验。”

你往我心窝子上捅一刀,那我也有样学样往你心窝子上捅。

范迎秋的脸色不好了。

苏宽余本有未婚妻,但中途被范迎秋截胡。

范迎秋目的明确,她这辈子非有钱人不嫁,为了搭讪有钱人,她将三分之二的薪水花在了高尔夫俱乐部。

成功搭上了苏宽余这艘船成为富太太后,“小三”变成了她最听不得的两个字。

范迎秋微张着嘴,想骂她,可脑袋里全是那些粗鄙下流带着生殖器官的脏字。

她心里惦记着这是高尔夫俱乐部,是有钱人的交际地,嘴里不能念粗,只能跟吃了苍蝇一样把那些话语往回咽。

看她欲言又止、想要闭嘴吃亏又不甘心的模样,陈见苏又往她心窝子上捅了一刀,还特地用上了敬语显得更阴阳怪气了,“您看起来有很多经验想和我分享,我洗耳恭听。”

小男孩从卫生间里出来,朝范迎秋喊:“妈,快走,我要去上课了。”

范迎秋“哼”了一声,愤然甩手离去。

陈见苏目送着这对母子离去,突然又想起了苏宽余。

苏宽余的错可比范迎秋来得严峻,他若是管得住下半身,范迎秋再怎么耍心思也都不过是一场徒劳。

陈见苏怕跟范迎秋再遇上,让她发现陈初晴的存在,便找了个地方坐下,给郑行止发消息。

「有些不舒服,我先去车上,帮我向啾啾解释。」

得到郑行止的回复后,陈见苏回到了车上。

一个小时后,郑行止牵着陈初晴也回到车上。

陈见苏见到他们的第一句话是对郑行止说的,“上课的时候,你们有没有遇到什么人?”

“没有。”郑行止不解,“为什么这么问?”

“没事,随便问问。”怕郑行止发现,她有些心虚。

没有就好,陈见苏心口的巨石被搬离,沉重的呼吸变得轻快顺畅,终于可以分出思绪去关心陈初晴的上课情况。

陈初晴表现得很好,被老师夸了好几次,“妈妈,我还要来。”

对高尔夫有兴趣是好事,但苏宽余的儿子也在这里学习高尔夫,这个机构是万万不能再来了的。

“啾啾,我发现了一个更大更漂亮的高尔夫场,我们下次去那边上课好不好?”

陈初晴歪头,不高兴地看着她,“为什么?”

作为编剧,编造理由对陈见苏来说简首易如反掌,“那是因为我听说——更大更漂亮的高尔夫球场才是最适合小朋友学习的。啾啾想不想学高尔夫?”

“想!”三岁的陈初晴成功被忽悠,“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我想上完体能课的第二天就去。”

陈见苏粗算了下时间。

陈初晴说的是下周二,三天时间给她找个新俱乐部,应该来得及,陈见苏便一口答应了下来,“好。”

一言不发看着母女两个互动的郑行止隐隐察觉到不对。

陈见苏对陈初晴不会无底线的纵容,但只要是合理的要求,她都会尊重并答应陈初晴。

在陈初晴没有明确表达过“不喜欢”一类情绪的情况下,陈见苏主动提出要更换场地,这显然很突然反常。

而她的反常表现之前,是她毫无头绪的一句“你们有没有遇到什么人”,以及那句心虚的“没事”。

她有事。

高尔夫俱乐部里出现了她不想见到,也不想让陈初晴见到的人。

陈初晴的身份特殊,也许——是不想让对方看见陈初晴。

回到铂悦一号,晚饭己经做好。

吃过晚饭,稍稍休息后,陈初晴提出要下楼骑车。

陈见苏回房给陈初晴拿驱蚊贴,郑行止思考几秒,跟了过去。

“你有什么事?”陈见苏在房门口堵住了郑行止,拦截他的下一步举动。

“生理期就好好休息,我陪她下去。”

她给他发的消息里说身体不舒服,郑行止看了下日期,以为她这个月生理期提前了三天。

陈见苏反应慢了一拍,差点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这么关心别人的生理期,怎么不去当妇科医生?陈见苏腹诽。

郑行止接过驱蚊贴,给陈初晴贴上后,又跟她说了几句话。

陈初晴听后点点头,朝陈见苏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仰着头说:“妈妈,你要好好休息,叔叔陪我就好了。”

父女俩就这么下楼了。

陈见苏想,这样也好,不用陪伴陈初晴,她就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思考今天这场意外的碰面后,她下一步该怎么做。

陈初晴骑了一会,突然停了下来,扭头看向身后,像是有话要说。

郑行止见状上前,询问她怎么了。

“叔叔,你是不是想当我爸爸?”陈初晴好奇地问。

回应她的是短暂的沉默。

没有所谓的想不想,因为他就是爸爸。

郑行止蹲在她的小自行车前,手握住车把头,“为什么这么问?”

陈初晴说:“因为小象说只有谈恋爱才能亲小嘴巴。”

他实在惊讶三岁小孩的知识面,“你知道什么是谈恋爱?”

“不知道啊。”陈初晴摇头,“但是小象告诉我大人们就是要先谈恋爱才能结婚,结婚了才会有小朋友。”

面对稚嫩的童言,郑行止突然说不出话,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不断往下坠。

很多思绪,成年人都尚且梳理不清,又如何去给一个三岁小孩解释?

“你和妈妈是不是要结婚,然后再有一个小朋友?”陈初晴有些伤心,“我不要当姐姐,我要妈妈只有我一个小朋友。”

郑行止想起陈见苏跟他说过,陈初晴不会有同母异父的弟妹。

他也不会让陈初晴拥有同父异母的弟妹。

至于同父同母,也不会有。

“……只会有你这一个宝贝。”被他省略掉的那两个词是“我们”。

我们只会有你这一个宝贝。

“真的吗?”陈初晴惊喜地睁大眼睛。

“真的。”

陈初晴的心情终于雨后初霁,开心地笑了起来,她问:“那叔叔你是不是喜欢我妈妈呀?”

她没有纠结于答案,小短腿蹬着自行车,很快骑远了。

郑行止在后面跟着,让陈初晴始终在自己的视野里。

他看着小小女孩的背影,想起小时候,保姆牵着陈见苏从他面前走过的画面。

那时候她正好是跟陈初晴一样的年纪,一样的扎着双马尾。

一阵风吹过,把他的那声“喜欢”吹散了。

陈初晴只听到了风声,没听见随风散落的答案。

回到家中,陈见苏己经睡下了。

都怪郑行止那张嘴,她的生理期真被他说提前了三天。

生理和心理的双重疲惫,陈见苏撑不住了,洗过澡后,连护肤都省略,被子一掀一盖躺下睡了。

郑行止看了一眼陈见苏的睡颜,有些怀念。

人总是这样,习以为常的往往不珍惜,失去了方知珍贵。

他跟陈初晴商量:“妈妈睡着了,她今天很累,啾啾今晚跟王阿姨去其他房间睡,好不好?”

陈初晴摇头,“我今天晚上可不可以跟你一起睡?”

犹豫过后,他答应了。

陈初晴喜欢怀里抱着东西睡觉。怕吵醒陈见苏,她没拿她喜欢的小猪玩偶,只好抱住了郑行止的手臂,小脸紧贴着他劲瘦的小臂,甜甜地睡着了。

果然是母女,都爱抱着他的手臂睡觉。

郑行止看了一会女儿的睡颜,她真的很像缩小版的陈见苏,尤其是睡着的时候。

帮陈初晴捋了捋头发,郑行止躺下,在女儿身旁睡着了。

陈见苏半夜被噩梦惊醒。

她梦见朱若华和郑承明又来抢陈初晴,她一对二拳打脚踢对付两个老人。

刚对着郑承明扇出去一巴掌,他的脸忽然模糊,而后慢慢清晰,露出的却是郑承昉的脸。

陈见苏带着一身冷汗惊醒,坐在床上,紧紧拥着被子,试图透过这样的姿势找寻一些安全感。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一时之间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就这么在黑暗里坐了很久。

黑暗会放大听觉感官。

陈见苏没听见陈初晴平稳的呼吸声,慌乱地去摸身旁的位置。

摸了空。

陈初晴呢?

她趴到床头去开灯,灯光大亮,她不得不眯起了眼睛,适应光线后往身旁一看。

陈初晴不在。

她来不及思考,光着脚下床,开始满屋子寻找陈初晴。

“啾啾!啾啾!”房间、卫生间、客厅,全都找不到陈初晴,陈见苏声音都开始颤抖,沾染上湿意,“陈初晴!”

王姐听到声音从保姆间跑出来,“陈小姐,啾啾在她爸爸……郑先生房间里。”

陈见苏的肩膀往下沉了沉,紧绷的神经开始放松,她闭上眼睛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知道了,王姐你快回去休息吧。”

陈见苏去敲主卧的门,郑行止早就醒了,但陈初晴抱着他的小臂不松手,只要感受到他有离开的趋势,陈初晴就会下意识地抱得更紧。

郑行止听见开门声,对门口喊了声“进”。

怕吵醒陈初晴,他的音量控制得有些低,陈见苏听不真切,站在门口犹豫了很久,估摸着他应该说的是“进”,小心翼翼地开了门。

借着淡淡月光,她看见了抱着郑行止在睡觉的陈初晴,呼吸平稳,睡颜恬静,看起来她睡得很安心香甜。

陈见苏那颗在溺水边缘的心脏彻底地浮出了水面。

她放心了。

郑行止小声问她:“要抱她回去睡觉吗?”

“不用了。”陈见苏说,“免得把她吵醒,就让她在你这睡吧。”

“你呢?”

陈见苏大脑宕机一秒,旋即反应过来他是在问她要不要也留在这里睡觉。

“我回隔壁。”

她转身就要走,手才触碰到被冷气吹得冰凉的门把手,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语气惺忪的声音。

“不陪啾啾吗?”他问,“还是你害怕?”

幽暗的室内,一切都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她却看到郑行止有些发亮的眼睛,像是某种夜行动物的眼睛。

可能是他的眼睛太亮,可能是心底的胜负欲作祟,她竟然留下了。

为了掩起自己的心思,她欲盖弥彰地加了一句:“又不是没有同床共枕过。”

郑行止听后只是笑。

陈见苏躺下后,陈初晴像是一只捕捉到妈妈气味的幼猫,松开了郑行止的手臂,翻身扑进了陈见苏的怀里。

他很快就听见了母女俩频率一致的呼吸声。

郑行止听过许多艺术家的演奏,任何一场音乐演出都不及身旁这两道微不可闻的呼吸声来得动听。

郑行止的作息固定,每日准时起床,从不赖床。

他醒来时,陈见苏和孩子还在睡觉。

母女俩的睡姿如出一辙,都歪斜着身子,睡裙往上跑,落在了大腿根的位置,被子只有一角盖在了她们身上。

郑行止又愁又想笑,动作轻缓地帮她们把睡裙往下拉了些,将被子盖好,又坐在床边看了许久。

他突然想起,之前不知是谁问过他一个问题——有没有哪个瞬间,你希望是永恒。

他当时的回答是——没有。

现在,他想修改答案。

此刻。

郑行止俯下身,在一大一小的额头上各落下一个吻。

先亲大的,再亲小的。

感受到额头上的温热触感时,陈见苏的睫毛轻颤,像是扇动翅膀的蝴蝶。

她醒了,但没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