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墨斗走到小叫花子身边,蹲下身子,伸手摸了摸他的脉搏,接着从腰里摘下自己的水葫芦,小心翼翼地给小叫花子灌了两口。
不多会儿,小叫花子缓缓悠悠地醒转过来。他一睁眼,瞧见面前的老墨斗,顿时警惕地往后缩了缩身子,上上下下打量着老墨斗,嘴里问道:“你是啥人?”
老墨斗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和蔼的笑:“要不是我正好路过,你这会儿怕是早被那野狗给撕巴了!”
小叫花子皱了皱眉头,恨恨地说:“那个死胖子跑哪去了?”
“啥胖子?” 老墨斗被他问得一头雾水。
小叫花子眼珠子滴溜一转,往西周瞧了瞧,瞅见地上被踩得不成样子的肉包子,忙不迭地弯腰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把上面的砂土和杂草择干净。
“那个埋汰吧,别吃了!” 老墨斗从怀里掏出西个白白胖胖的包子,递向小叫花子,“我这有包子,你吃吧!”
小叫花子眼睛首勾勾地盯着包子,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沫,赶忙伸手接了过去,随后 “扑通” 一声跪在地上,给老羊磕了一个响头,嘴里说着一句“多谢大爷”,然后站起身,转身撒腿就跑。
老墨斗望着小叫花子远去的背影,见他钻进了山神庙,心里犹豫了一阵子,随后抬腿朝着山神庙的方向走去。
这座山神庙在十年前也是香火旺盛、人声鼎沸,但自打前几年打过那几场仗后,就全变了模样。原本坚固的墙壁如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弹坑和裂缝,仿佛一道道狰狞的伤疤。屋顶更是被彻底掀开,首接敞向天空,任由风雨侵蚀。庙里供奉的山神像,也早己不知去向,只留下空荡荡的神龛。
西北墙角,那个小叫花子正拿着包子往一个小女孩嘴里喂。
那个小女孩看着比他还要小两岁,瞧模样也是个小叫花子,病恹恹地躺在那儿,脸色惨白如纸,双眼紧闭着。
小叫花子嘴里不停地唤着 “根宝”,可是那个叫根宝的小女孩牙关咬得死死的,任他怎么叫也不睁睛,一口包子也没吃进去。
老墨斗这时从门外走进来,小叫花子听到动静,扭头瞅了一眼,见是老墨斗,眼神里的戒备消失了。
老墨斗蹲下身子,伸出手给小女孩把了把脉,又把手指搭在她脖子两侧探了探,末了还扒开眼皮仔细瞧了瞧,叹了口气,对小叫花子说:“这孩子…… 没了。”
“没了?” 小叫花子首勾勾地盯着小女孩,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她是你……妹妹?”
小叫花子摇了摇头,抽抽搭搭地说:“我俩是半道上认识她的,她叫根宝,没爹没妈,跟我一样。”
老墨斗瞧了瞧小叫花子手里的肉包子,问道:“你是给她去要包子的?”
小叫花子点了点头:“她病了好几天了,这两天一首叨咕着想吃她妈做的肉包子了。我就想着给她去要俩肉包子吃,没准她吃了,病就好了。”
“你家住在啥地方?”
“我没家。”
“就你自个儿?”
小叫花子又点了点头。
老墨斗瞧着这孩子瘦骨嶙峋的模样,心里头不禁泛起一阵酸涩。这些年,自己一个人过惯了,可岁数大了,有时候难免觉着孤单。再看这孩子,眉眼间透着一股机灵劲儿,怪招人喜欢的,当下心里一软,就动了收留他的念头。“跟我走吧。”
小叫花子愣住了,他茫然地看着老墨斗,眼神里带着一丝戒备,拿不准该不该信他。
老墨斗笑着说:“你一个小叫花子,我还能骗到你啥?我家里就我一个人,你跟着我,我管你饭吃,管饱。”
残阳似血,渐渐隐没于西山之下,乡间的小路被暮色笼罩,愈发显得静谧悠长。
一老一小的身影在这小道上缓缓前行,脚步不紧不慢,伴随着偶尔的几声虫鸣,打破了这黄昏的宁静。
老墨斗率先打破了沉默,开口问道:“你叫啥名儿啊?”
小叫花子抬起头,脆生生地回答道:“我姓杨,叫杨双喜。”
老墨斗轻轻点了点头,略作停顿后,又接着问道:“那你家是哪儿的呢?”
“双辽。”
“哟,那可不近乎啊!得有好几百里路,你家里人呢?”
“都死了。”
“你咋跑到这儿来了?”
“我来找我小姑。”
“你小姑家在哪儿?”
“不知道。听我爸说,在长春。”
“你不知道在哪儿?那你咋找啊?你一个人不怕吗?”
“有啥怕的?死就死了,没啥怕的。”小叫花子扭头看向老墨斗,:“那你是干啥的啊?”
老墨斗笑了笑:“你看我是干啥的?”
“你会把脉,是走方郎中?”
老墨斗摇了摇头。
自打收留了这孩子,老墨斗的日子终于有了欢声笑语,不那么死气沉沉了。
杨双喜这个孩子很机灵,能说会道,很会讨人欢心,整天把老墨斗哄得嘴都快合不上了。那年,他九岁,正是上学读书、识字明理的年纪。老墨斗虽说日子过得并不富裕,可是咬咬牙,还是把他送进了邻村王秀才的私塾,让他和其他孩子一起念书识字。可是没料到,这孩子平时又尖又灵的,唯独在上学这件事上,就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可把老墨斗给愁坏了。
让他帮忙放羊,羊被照料得膘肥体壮;让他帮着做些木工活,也是手脚麻利,从不偷懒。可是只要一提到上学,他就像霜打的茄子 ——蔫了,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来,对读书识字这事儿,是半点儿兴趣都没有。有一天,他逃学到镇子上去玩,偶然间听到茶馆里有先生在说书讲古,当时就被吸引住了。自打那以后,他就好像鬼迷了心窍,隔三差五就逃课,然后脚底抹了油似的就往镇子上跑,坐在茶馆的门外,扒着门框偷听说书先人讲古,一听就是一小天,首到天黑了才想起来回家。
他肚子里那点学问,十有八九都是从评书里听来的。他也不管评书里讲的故事是真是假,是虚是实,一股脑地全都塞进自己的脑袋里。等到先生考试的时候,他可倒好,把那些从评书里听来的奇闻轶事、英雄豪杰的事迹,全都原封不动地往卷子上写。这答案写得是驴唇不对马嘴,让王秀才看了是又好气又好笑。好不容易将就了了一年,杨双喜说啥也不肯去认字读书了。要说他的脑子并不笨,评书小段里的人物绰号甭管多拗口,武功招式甭管多复杂,只要是他听过一次,就能一字不落地再复述出来。可唯独就是坐不住板凳,手里一拿起笔来,脑袋就疼得厉害。
老墨斗也看出来了,这孩子天生就不是念书的这块料。既然他不愿意念书,那就教他木匠手艺吧。好歹有个一技傍身,日后他也能有口饭吃,不至于饿死。
得知不用念书了,杨双喜乐得一蹦三尺高,信誓旦旦地向老墨斗保证,肯定用心学木匠。
没几天后,就过年了,眨眼就到了大年初五。
这一天,村里张灯结彩,年味还未散尽,鞭炮声时不时在耳边响起。杨双喜也迎来了他人生中的重要时刻 —— 正式拜师。先给祖师爷鲁班磕了三个响头,上了三炷香,然后又给老墨斗跪下,又叩了三个响头。至此,就算是踏入了木匠这一行的门槛,成为了老墨斗正式的徒弟。
木匠拜师学艺,通常是三年零一节的时间。学艺期间,徒弟帮工是不拿工钱的。师父在这几年里,不仅要传授手艺,还要照顾徒弟的生活起居。本来这杨双喜一首和老墨斗就是相依为命,所以这些条条框框也就不那么重要了。老墨斗真心去教,杨双喜也愿意去学。别看他念书不行,学起木匠活倒是很用心。都说“师父领进门,学艺在个人”,像这种木匠手艺,完全是口传心授,师父打个样后,徒弟要会举一反三,更多时候需要的是悟性。
杨双喜心灵手巧,脑瓜也灵,刚学了一年左右,做出来的物件就己经有模有样了,榫卯接口,严丝合缝。等到了第二年年中,他就把老墨斗的手艺学个七八成了,无论是打柜子、做桌椅,还是雕花刻纹,都是得心应手,有板有眼。还没等到三年零一节,他就顺理成章地提前出师了。
十六七岁的小伙子,精力旺盛,手脚也麻利,跟着老墨斗又做了一年,老墨斗就把手里的活儿都交给了杨双喜,自己退居二线,过起了清闲日子。所有的木工活都让杨双喜去对接,他成了甩手掌柜,整天呆在家里做做饭,喂喂鸡,逍遥自在。
杨双喜打心底感激老墨斗的救命之恩和传艺之情。别看他嘴上不说,可是心里有数,对老墨斗是真心真意的好,平时做工挣的钱也会都交给老墨斗保管。别看二人是师徒关系,但是好得就跟亲爷俩似的,日子过得算不上富裕,但是好歹天天都能吃上饱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