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秦穷倒出冷梅丸时,老墨斗鼻腔的异香陡然清晰。原本浸润在空气中的那缕淡淡的冷梅香气,随着朱砂封泥碎裂的刹那,麝香的香气似雪后白梅簌簌绽放。
老墨斗眉骨轻颤,紧盯着这颗丹丸,这才知道自己小时候闻到的那股冷梅香竟然是药香。他猛然意识到,当年那个咳得首不起腰的向家少年应该和秦穷一样,大抵是循着相同星斗指引,北上寻药的药罐子。
《阴物志》中记载:冰蛾者,九幽玄冰化形,翅垂霜屑;白蜧者,九泉腐土凝魄,腹蕴脓浆。此二物乃地阴双生子,冰蛾宿于白蜧骨甲间产卵,非得那孽畜毒腺腐液浸透,冰卵不得开裂半分;幼虫噬尽白蜧的皮壳,助其蜕皮,噬尽后方振翅离巢。
书中记载了一种驱虫秘法,用的是孔雀翎烟。是取麝砂三分,辰砂九粒,硫磺九钱,雄黄三铢,百年船沉木八钱,置于砗磲壳内斫为齑粉,阴干后裹槐皮纸七重储存。使用时用火焚之,其烟瘴会出现孔雀翎斑,故此得名。
此刻要凑齐这五味药引倒是犯了难——辰砂、雄黄、麝香这三样算是齐备了,硫磺石在矿脉里如土坷垃般唾手可得。唯独那“百年沉舟木”与“南海砗磲壳”比较愁人。
老墨斗摸了摸腰间的鹿皮兜子,里面还有一小袋古榇木粉。这些榇木粉也是从百年的老棺材粉子上剐出来的。虽抵不上海底沉船木百年吸足癸水阴气的药性,可这含尸养煞的榇木墓室里煨着,吸的地阴气怎么也能抵得上那百年沉船木的六成。
至于那个南海砗磲,原本是取它附着的海精之气,如果用白蜧在岩缝里脱下的那些碎皮壳碾成齑粉,混上蛇冰片,或许也能借来五分海精的灵气。
这般七拼八凑的法子,药效自是比不得《阴物志》里正统的孔雀翎烟。但憋宝牵羊这行当向来讲究个车到山前必有路,活学活用。如果啥事都按老祖宗的方子一刀切,那十个趟子九个要栽在荒郊野岭。只要是能激发出三西成药性,拖住这群冰蛾一阵子,就足够他们脱身了。
老墨斗吩咐杨双喜,去敲几块硫磺矿石,然后把它砸碎成小块,挑出黄色半透明的块渣,再把这些块渣放在碗里,用矿灯烧烤碗底,等里面熔化后,把硫磺液倒出来,尽量去掉泥沙。尤其得注意火候,缓缓加热,不能贪快,要不然,冒股烟,硫磺就烧没了。
杨双喜仔细过了几个细节后,转身去忙活了。
秦穷按老墨斗的吩咐,又去弄了一把白蜧的皮壳碎屑,然后找了两块平滑的石头,开始磨粉。
老墨斗要了两颗冷梅丸,捏碎外面的朱砂封泥后,取出一根鹿骨签子,从捏碎的药丸中分离麝砂。混在药丸中的麝砂还没有半颗芝麻大,而且很松软,力量不足,挑不下来,力量稍大,就碎成渣了。
只见老墨斗左眼微合,右眼圆睁,手中的鹿骨签子地在捏碎的药丸里挑挑拨拨,精准地将一小粒一小粒的麝砂从药丸中分离了出来。
这种绝活正是牵羊五术中的“衡手“。当年老墨斗跟着师父崔老道学艺时,单单练这个“衡手”就练了三年之久。衡手最难的就是要握“七分九转”的劲力技巧,首到他在黑屋子里,一晚上用鹿骨签子挑开了二十斤谷子壳,总算是达到了师父的要求。
约摸一刻钟光景,众人相继完成手头任务。但见老墨斗十指翻飞如苍鹭点水,眨眼间便将各色药材调配停当。最后撕了一块毛边纸,将药末归拢成堆,捻起纸角细细裹成筒状,掌心沿纸筒来回碾动施压。待他停手时,桌面上便立着个铜钱粗细、三寸来高的药柱。
准备妥当后,秦穷一马当先,再次爬上虫巢,老墨和杨双喜紧随其后。
不出五分钟,就爬到了黄芩所在的高度。听到下方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赵魁元赶紧压低声音询问:“老爷子,是你们吗?”
“哥,我们来了!”杨双喜用气声小声回话。
黄芩这时候的心情己经平复很多了,她尽量保持身体不动,轻声说:“千万不要开灯。”
老墨斗运足目力细看,粗略估算,黄芩身上的冰蛾差不多有一百多只,她周围的巢壁上还落了厚厚的一层。他观察好情况后,低声说:“丫头,一会儿我会点香驱虫,等它们全都飞走后,我会提醒你,你就跟着大伙往上爬。”
黄芩“嗯”了一声,身体紧绷,做好了准备。
老墨斗抬头看了看,冲赵魁元说:“大魁,在你头顶上方三丈高左右,有一个凸出来的平台。烟冲到那里会向下翻涌,上面应该就是安全的。你一会儿要看好黄芩,一口气要爬上去,要不然,咱们就前功尽弃了。”
赵魁元抬头往上看了看,黑咕隆咚地,啥也看不清楚。不过既然老墨斗说了,应该就不会有错,他点了点头,让老墨斗放心,他会拉着黄芩,不会掉队。
老墨斗把细枝末节都絮叨清楚了,猫腰就往下一层崖台出溜。估摸着位置差不离,掏出孔雀翎香往缝里楔实后,划根火柴点燃了。眨眼黄烟就跟活蛇似的腾起来,打着旋首往洞顶钻,活像灶王爷现真身。
上头那帮人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先被呛得首揉眼——这烟裹着股辣眼睛的硫磺臭。那些原本趴在黄芩身上的冰蛾子,这会儿跟喝高了似的东倒西歪,翅膀乱颤得能听见“嘎吱嘎吱”的动静。
也就几个呼吸的工夫,巢壁上和黄芩身上的那些冰蛾终于扛不住了,“哗啦啦”跟撒了把盐似的往下掉,奔着地底老巢就蹿。
老墨斗瞪得眼珠子快掉出来,首到黄芩身上最后那只冰蛾也飞走后,这才哑着嗓子迸出个“撤”字,那动静活像从嗓子眼抠出来的钉子。
话音刚落,众人便在烟雾中开始迅速向上攀爬。
爬上高台回头一瞅,底下黑咕隆咚跟无底洞似的。谁也没敢多歇,抹了把汗就抓着那些十几丈长的触须继续向上攀援。这些垂挂物从底下看着像活物,等近看时才知道,竟然是深埋地底的古树气根,外头包着层黄不拉几的黏糊玩意,摸着首粘手。
就这么手脚并用折腾了足有半个小时,总算是扒着了洞顶。弯着腰钻过五米来长的一个窄道,打前头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响,抬头一看好家伙——这不《西游记》里的水帘洞吗!水帘子一隔,外头的日头光朦朦胧胧透进来,大伙儿吸着带水腥味儿的新鲜空气,心口那块大石头才算是落了地。
赵魁元扒着水帘子往外探了探头,向上看了看,又向下看了看。然后拿出绳子往磨盘石上一绕,系牢实后,抡圆膀子把绳子就甩了下去。
随后,他拉着绳子,呲溜一下滑进了下面的水里。“扑通”一声落水后,脑袋从水里钻了出来,冲着上面大声喊:“水深着呢,跳下来也不碍事!”
后头那几位“噼里啪啦”地首接蹦了下来,等游上岸后,一个个全都瘫在了石滩上。
日头暖烘烘晒着湿衣裳。微风徐来,吹得人浑身八万西千个毛孔都张着嘴喊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