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后,杨双喜睡意全无,他赖在老墨斗的屋里,东拉西扯,问个不停。这一晚上发生的事儿太多了,无论是憋宝牵羊这个神秘的行当,还是能吐火拉火的木狗,都像是一把把重锤,狠狠地敲打着他以往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将其击得粉碎。他看着老墨斗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此刻却有了一种很陌生的感觉。他越看越觉得,这个老头就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表面看波澜不惊,实则暗藏玄机,身上似乎藏着数不尽的秘密。
杨双喜往老墨斗身边凑了凑,好奇地问道:“老爷子,你说那只木狗为啥进村了?它蹲在树上一动不动,那是干啥呢?”
老墨斗看了看杨双喜,缓声说道:“干啥?它是冲着刘老大家的那只毛驴子来的。”
毛驴子?
杨双喜挠了挠脑袋,一头雾水,不知道老墨斗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咧着大嘴看了看他。
老墨斗说:“那头瘦驴身上有宝。”
杨双喜撇了撇嘴:“他家那头驴,啥活都干不了,瘦得皮包骨,连磨都拉不动,能有啥宝贝啊?”
老墨斗一字一顿地说:“驴宝!”
杨双喜眨巴了几下眼,显然是头一次听说这东西。要说牛黄马宝,他倒是听人说过,据说花生米那么大的一块牛黄,早先就能卖三块大洋,比银子都值钱,但从没听说驴身上还有驴宝。就算是有驴宝,那也得把驴杀了之后才知道,从来没听人说,看一眼驴,就知道它体内是不是有宝,又不是孙猴子,还能钻进它肚子里不成?
老墨斗装好一袋烟,抽了两口,这才开口说话。他告诉杨双喜,除了牛黄和马宝,还有狗宝、鸡宝、羊宝、猪宝,都是是中医里很名贵的药材。驴宝也叫驴砂,是在毛驴胃中结成的丹丸,表面有些粗糙,颜色大多是土黄色,有清热解毒、镇惊安神的功效,可医痈肿疮毒等症。刘老大家的那头毛驴,毛发杂乱,瘦骨嶙峋,最重要的是,它并不像别的毛驴那样站着睡觉或趴着睡觉,而是两条前腿跪在地上睡觉,这些正是体内生宝的特征。
杨双喜一听那头毛驴体内有宝贝,当时就来了精神头,嘴角不自觉地咧开了。然而,这兴奋劲儿还没持续多久,好似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他脑袋猛地晃了晃,咧嘴苦笑着说:“老爷子,就算是有宝贝,那也没咱爷俩啥事儿啊!驴是刘老大家的,又不是咱俩的。咱们说了不算啊?这事闹的,这不老和尚看花轿,空欢喜嘛!”
老墨斗点了点头:“咱也就是说说这事。要是刘老大命里有这个财命,他自然也就得了;如果没有,那就驴死宝灭。”
杨双喜有些兴味索然,不免长吁短叹,很快,他眼珠一转,转忧为喜,凑近老墨斗的耳朵低声说道:“老爷子,你说,我明天把那头瘦驴买过来行不行?就那条瘦驴,找个耗子拴个绳都能换过来。”
老墨斗一听,脑袋晃得像是拨浪鼓,喝斥道:“双喜子,你给我消停点吧!别整天就琢磨这些歪门邪道的事。行行有道,要守规矩,牵羊不能牵家羊,只能牵野羊,这是规矩。”
杨双喜听了老墨斗的话,赶忙点头称是。可他那眼珠却滴溜溜一转,转眼间又计上心头。他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凑近老墨斗,小声说道:“老爷子,您看啊,我要是去和刘老大唠唠这事儿,给他指点一二,等他把宝贝卖了钱,发了大财,到时候咱们……”
话还没说完,只听 “咣” 的一声脆响,老墨斗手中的烟袋锅毫不留情地重重敲在了杨双喜的后背上。老墨斗气得吹胡子瞪眼,怒声骂道:“你小子,净动这些歪心思!以技讹财,这可是大忌,是要被逐出师门的。你给我把心眼放正了,该是咱的,咱大大方方拿;不是咱的,哪怕送到嘴边,咱也不能要!你要是敢胡来,到时候遭报应的可是我这把老骨头!你是不是嫌我活太久了,想咒我早点死啊!”
杨双喜见老墨斗生气了,吓得连连摇头,赶紧表示,他刚才就是顺口说说,他就算穷死,也不会见财起意,这辈子绝对不会干对不起师父的事。
杨双喜见老墨斗真的动了怒,吓得脸色煞白,脑袋像拨浪鼓似的连连摇头。他一脸惶恐,急忙说道:“师父,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我刚刚就是顺口一说,压根儿没往心里去。我杨双喜就是穷死饿死,也绝对不会见财起意,干出那种缺德事儿。这辈子我都不会干对不起您的事,您就把心放肚子里吧!”
天亮之后,吃过早饭,村里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都在议论着半夜的那场大火。
人多嘴杂,大家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越说越神。至于失火的原因,有人猜是故意纵火,或许是谁和刘老大结过仇,故意报复。因为刘老大好赌,也可能是谁输了钱,气不顺眼,就点火报复来了;也有人猜可能就是谁路过,不小心扔了个烟头,纯属意外。可是着火的时候都后半夜了,谁会在外面抽烟呢?想想又有些说不太通。
刘老大坐在院子里,吧嗒吧嗒地抽着闷烟,也不说话。难不成真有人和自己过不去?可自己也没得罪过谁呀?这点柴禾垛的事儿在农村并不是小事,明摆着要让人家停火断顿,没什么深仇大恨也犯不着干这种损事。可是想过来,想过去,也不记得自己最近得罪过谁。
刘老大蔫头耷脑地坐在院子里,手中的烟袋被他抽得吧嗒吧嗒首响。他心里实在是有点儿憋屈,暗自琢磨:难不成真有人存心跟我过不去?可思来想去,自己也没得罪过什么人呐。放火烧柴禾垛的事儿在农村并不是小事,明摆着要让人家停火断顿,没什么深仇大恨也犯不着干这种损事。可是想过来,想过去,也不记得自己最近得罪过谁。
就在他满心憋屈、恼火无处发泄的时候,驴棚里那头瘦骨嶙峋的毛驴,慢悠悠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它那驴屁股正对着刘老大的后背,只见它尾巴一翘,“噗” 地一下,拉了一大坨粪便。那驴粪蛋还湿乎乎的,热气腾腾,“啪” 地拍在地上,溅起的秽物首接落到了刘老大的鞋帮和裤脚上。
刘老大本来就窝着一肚子无名火,这一下,更是火上浇油。他当时就气得七窍生烟,想都没想,抬腿就铆足了全身的劲儿,朝着那头瘦驴狠狠踹了一脚。
那头瘦驴 “哼唧” 了一声,像个被推倒的沙袋,“扑通” 一声重重摔倒在地上,没好气地叫唤了几声,好半天才消停了下来。
刘老大看着倒地地上的那头毛驴,发觉有点不对劲,赶忙快步走过去查看。只见这头驴眼睛瞪得老大,牙齿外露,己然没了气息。
刘老大顿时后悔不迭,心里埋怨自己不该把气撒在这头驴身上,毕竟这驴就是个畜生,没功劳也有苦劳,自己怎么能一脚就给它踢死了呢?但是事己至此,后悔也没用了。他赶紧让家人拿刀和盆出来,趁着驴血还没凝,赶紧放血。这驴埋了也怪可惜的,倒不如把肉烀熟了,邻里邻居的都跟着吃点儿得了。
前后院的乡亲,左右住的邻居,听到信儿的都过来帮忙。不到两个小时,一头驴就变成一堆皮毛、一堆肉了。肠子、肚子、心、肝、肺等都倒在一个大洗衣盆里,花花绿绿装得满满的,骚臭难闻,不大一会儿,就招了一大群的苍蝇,嗡嗡地飞来飞去。
刘老大指挥人在院子里支好一口大锅,架好木头,把驴肉和骨头都放进了锅里,撒上些盐和花椒面,就开始烀了起来。木头被烧得 “噼里啪啦” 作响,火势越来越旺。没过多久,锅里便开始翻滚起来,浓郁的香气伴随着升腾的热气,丝丝缕缕地飘散开来。
刘老大杀驴烀肉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般,迅速在整个村子里传开了等老墨斗和杨双喜听到信儿后赶来时,驴肉都快烀好了。
杨双喜看着扔在一旁的那盆下水,白花花的肠子、青灰色的肚子都混在了一起,上面落了一层的苍蝇,瞅着就有些恶心,看了看老墨斗:“师父,你看现在这样,咱要点下水啥的还算坏规矩吗?”
老墨斗摇头晃脑地东张西望,时不时和村里人搭讪几句,也不瞅杨双喜,好像根本就没有听到杨双喜的话。
杨双喜有些诧异,这老爷子平时也不耳背,今天这是怎么了?他有些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他用手摇了摇老墨斗的胳膊,刚要张嘴询问。就见老墨斗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五官都快拧成了一团了,脸上满是痛苦之色,冲着杨双喜说:“双喜子,我八成是吃坏肚子了,肠子绞着劲儿地疼。你先在这儿待着,我得赶紧回趟家,上趟茅房。” 话一说完,也顾不上等杨双喜回应,就像屁股着了火一般,一溜小跑,眨眼间便跑得没了踪影。
杨双喜望着老墨斗的背影,一头雾水。怎么好端端的,老爷子就闹肚子了呢?他站在原地琢磨了一会儿,突然一拍脑门,恍然大悟:“这老爷子也太油了!敢情是装病开溜了。”。
眼看着脚下那一盆脏兮兮的下水,杨双喜一时也没想好到底该怎么向刘老大开口要下水。就在这时,刘老大拎着一桶水过来了。他瞅见杨双喜后,指了指杨双喜脚下的那盆下水说:“双喜子,你帮刘叔把那盆下水扔到南大沟里,最好挖个坑给埋了。这大夏天的,用不了两天就臭了,味儿太大!”
杨双喜一听这话,顿时喜出望外,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他心里正犯愁怎么张嘴呢,没想到刘老大居然主动把这盆下水 “送” 给了他,这可真是想啥来啥。
杨双喜哪还顾得上许多,连连点头,然后眉开眼笑地端起那盆狗下水,脚下生风一般,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