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十五分,熊猫在闹钟响之前就睁开了眼。淡蓝色的窗帘被风吹得轻轻晃动,他摸到床头叠好的蓝白条纹衫,套上时不小心勾到了床头的毛绒玩具。打理床铺时,被子角总是来,他用手掌压了压,想起妈妈以前总说"被子要叠得有棱有角",可今天床头柜上没有妈妈留的温牛奶,只有一本摊开的《伊索寓言》,零钱用镇纸压在书页间,露出一角淡绿色。
推开门时,拖鞋底蹭过地板发出"沙沙"声。卫生间的门还没完全推开,一团棕黄色的影子就扑了过来——土狗缘来宝不知什么时候蹲在门口,尾巴扫着瓷砖发出"啪嗒"声,前爪搭在他膝盖上,鼻尖还沾着昨晚偷啃的排骨渣。熊猫惊呼一声后退,后腰撞到门框,下意识扬起手拍向狗背,掌心里传来温热的触感,夹杂着粗硬的狗毛。缘来宝"嗷嗷"叫着转圈,爪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看见狗眼湿漉漉的,像盛着清晨的露水,举到半空的手突然蜷成拳头,轻轻敲了敲狗头:"下次再吓我,就不给你留肉骨头了。"
走廊里飘着邻居家煮面条的香气。熊猫蹲下来,用指尖戳了戳缘来宝的鼻尖:"你呀,得懂点分寸。"狗儿歪着头舔他的手指,他却想起去年冬天,这小家伙刚抱来的时候,总在半夜钻进他的被窝,把冻得冰凉的鼻子贴在他手心里。现在缘来宝己经长得快到他膝盖,每次扑过来都像个小炮弹,他不得不板起脸,用妈妈教训他的口吻说:"人和狗不一样,不能没大没小。"可当他转身走向客厅时,身后传来小狗委屈的呜咽,他悄悄把藏在袖口的牛肉干捏碎了撒在门口。
客厅的窗帘半掩着,阳光斜斜切过茶几。熊猫拿起零钱时,发现纸币下面压着妈妈的便签,字迹被水晕开一小块:"宝贝,妈妈最近早班忙,自己买早餐吃,别总吃面包,记得喝豆浆。"他把纸币折好放进裤兜,忽然想起以前每天早上,妈妈都会把煎蛋摆成笑脸,用番茄酱在吐司上画小熊。昨天晚上他还因为妈妈没陪他复习而赌气,现在指尖触到便签上皱巴巴的折痕,喉咙里突然有点发紧。
匆匆换好鞋出门,书包带子挂住了门框上的风铃,叮铃当啷响成一片。巷子里的槐树正在落叶,阳光透过枝叶洒在青石板路上,像碎了一地的金子。熊猫攥着零钱往公交站跑,校服外套的拉链没拉,风灌进来,把他的刘海吹得乱翘。路过包子铺时,老板大声招呼:"小熊猫,今天要几个肉包?"他喘着气摆手:"不了王叔,赶时间!"裤兜里的硬币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想起六年前第一天上学,也是这样跑得满头汗,结果把妈妈准备的保温杯落在家里,哭着在教室门口转圈圈。
校门口的保安大叔冲他挥手:"跑慢点,还有五分钟呢!"熊猫擦了把额角的汗,冲进教学楼。楼梯间的瓷砖映出他涨红的脸,蓝白校服后背洇出深色的汗渍,像朵不规则的云。推开教室门时,吊扇正在"嗡嗡"转动,前排的小夏扭头笑他:"又迟到啦?你这速度能去参加校运会短跑了。"他一边脱外套一边嘟囔:"明明还有三分钟。"目光扫过黑板右上角的小升初倒计时,红笔写的"9"字被阳光照得发亮,像枚灼热的印章,盖在六月的时光上。
课桌上的日记本摊开着,昨晚写的字迹还带着墨香。熊猫拿起钢笔,笔尖悬在纸面上,窗外的蝉鸣声突然变得很清晰。"匆匆,匆匆,一晃眼之间自己己经不再是那个小小少年,小小孩童。"他咬着笔杆,看见前排女生的马尾辫在风里轻轻晃动,后排男生正在偷偷传纸条,上面画着卡通乌龟。去年此刻,他们还在为春游去哪里争论不休,现在每个人的抽屉里都堆满了复习资料,连一向调皮的阿伟都开始认真做笔记。
"这少年将要长出翅膀,飞向蔚蓝的天空......"钢笔尖在"翅膀"两个字上顿了顿,他想起上周做的梦,梦里自己真的长出了翅膀,在学校的操场上空盘旋,看见缘来宝在草坪上追着自己的影子跑。现实中,他的翅膀藏在每天做的习题里,藏在妈妈每天热的牛奶里,藏在爸爸每次欲言又止的眼神里。"相逢相逢,在下一个路口我们见......"写到这里,他突然听见走廊里传来熟悉的笑声,是隔壁班的同学在打闹,声音穿过窗户,撞在教室后墙的毕业照上,照片里的每个孩子都笑得那么明亮,像夏天的阳光。
一上午的课在粉笔灰的簌簌声中过去。午休时,熊猫坐在操场的单杠上,啃着从便利店买的饭团。缘来宝不知什么时候溜进了学校,正蹲在围墙下摇尾巴。他赶紧跳下来,把饭团里的鸡肉撕成小块扔过去,狗儿叼着肉跑开,又很快回来,爪子上沾着草屑。"下次别乱跑了,要是被保安叔叔抓住怎么办?"他轻声说,伸手擦掉狗嘴上的饭粒。缘来宝舔他的手背,他忽然想起一年级时,自己因为考试不及格躲在房间哭,这小家伙偷偷叼来他的玩具熊,放在他脚边。
下午的阳光变得粘稠起来。数学老师在讲台上分析压轴题,粉笔在黑板上划出沙沙的声响。熊猫盯着草稿纸上的函数图像,忽然觉得那些曲线像极了缘来宝摇尾巴的弧度。他摇摇头,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可笔尖还是不由自主地在纸上画出一只歪歪扭扭的小狗,旁边写着"倒计时9天"。窗外的梧桐树影在课桌上慢慢移动,当影子掠过日记本时,他看见自己早上写的字被阳光晒得微微发暖,那些关于成长和离别的句子,此刻像被泡开的茶叶,在心里轻轻舒展。
放学时,夕阳把教学楼的影子拉得很长。熊猫背着书包走出校门,看见妈妈站在路口,手里提着塑料袋,里面装着黄澄澄的米蕉。"妈,你怎么来了?"他跑过去,闻到袋子里还透着淡淡的果香。妈妈擦了擦额角的汗:"今天早班结束得早,知道你爱吃米蕉,就顺路买了点。"夕阳的余晖洒在妈妈的头发上,他忽然发现妈妈鬓角有几根白发,在风里轻轻晃动,像落在黑发里的几根月光。
回到家时,缘来宝蹲在门口,尾巴扫着地板发出"啪嗒"声。熊猫剥开米蕉,递给妈妈一半,自己咬了一口,甜糯的果肉在舌尖化开。爸爸从书房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本《小升初冲刺指南》,书页上贴着不少便签:"儿子,今天复习得怎么样?"熊猫晃了晃手里的米蕉:"爸,你知道吗?临时抱佛脚是没用的,学习得靠平时积累,就像缘来宝学坐下,得每天练才能学会。"爸爸笑着拍他的肩膀:"哟,小哲学家说得对,爸爸支持你。"
晚上七点,熊猫坐在书桌前,台灯把课本照得透亮。窗外的天空渐渐暗下来,缘来宝趴在脚边,偶尔发出轻轻的鼾声。他翻开错题本,红笔批注的"注意单位换算"几个字格外醒目。想起白天在学校,小夏说毕业以后要去外地读初中,问他会不会想她,他当时笑着说"当然会啊,不过我们可以写信",可现在提起笔,却不知道该从何写起。
"原来成长不是长出翅膀,是懂得轻轻放下拳头,却把温柔藏得更深了。"熊猫在日记本上写下最后一句话,笔尖划过纸页,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客厅里传来爸妈的低语,电视机的光映在墙上,忽明忽暗。他伸手关掉台灯,月光从窗户斜斜照进来,落在缘来宝的背上,那团棕黄色的影子像块柔软的云。远处不知谁家的钢琴声飘来,断断续续弹着《致爱丽丝》,在六月的夜里织出一片温柔的网。
熊猫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虫鸣声,忽然想起早上打缘来宝时,狗眼里的那抹水光。他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床边的毛绒玩具,那是三年级时妈妈送的生日礼物。黑暗中,他的嘴角慢慢扬起,明天早上,他要给缘来宝多留一块肉骨头,还要告诉妈妈,她煮的豆浆比便利店的好喝一万倍。
时钟指向九点十五分,熊猫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教室后墙的毕业照,浮现出缘来宝追着蝴蝶跑的样子,浮现出妈妈便签上晕开的字迹。在即将进入梦乡的那一刻,他忽然明白,所谓成长,或许就是这样一边学会告别,一边懂得珍惜,就像夏天的暴雨和彩虹,总是同时出现在天空里,缺一不可。
夜很深了,整个小区都安静下来。熊猫的呼吸渐渐均匀,枕边的日记本被风吹开,最新的那页上,钢笔字在月光下微微发亮,像撒了一把星星,落在成长的路上。而窗外,缘来宝还在轻轻摇着尾巴,仿佛在守护着这个关于少年、关于离别、关于温柔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