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德眼眸微敛,声音和缓,像在给崽子讲述一个故事。
“宴会那天,我无意中听到了托里斯公爵的通讯。”
桑德不会喝酒,但在宴会那种地方不可能滴酒不沾。好在作为一只A级雄虫,又是蒙沙多现任家主的雄主,没虫敢灌桑德酒,意思了几口,敷衍完几只贵族雄虫,桑德觉得脑袋昏沉发热,便去了二楼的露台。
二楼很安静,走了半天没遇到一只虫,桑德不疑有他,只想去透个气,没想到露台早就有了别的虫,正是正在接打通讯的托里斯公爵。
“也是时候让蒙沙多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雌虫知道,什么叫做站得越高,摔得越疼了。”
桑德闻言躲进角落,开始偷听托里斯公爵的通讯内容。
“意外?能有什么意外?”
“蒙沙多那只给脸不要脸的臭虫,精神海有隐疾,就算嫁了只A级雄虫也得靠稳定剂。再过不久,议会就会公布,α型稳定剂里有成瘾物质。”
托里斯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笑起来:“他一只靠成瘾药品过活的雌虫怎么当元帅?”
“他当上了元帅更好,热度更高,我们到时候就借着这热度,提出要彻查蒙沙多。我不信那么大一个家族,没点见不得光的东西。”
“知道知道,我保证准时到,为了见那位大虫物,我可是一滴酒没沾。”托里斯说这话的时候,还晃动着手中的酒杯,说完还抿了一口。
回忆到这,桑德忍不住有些懊恼和后悔:“我想着,托里斯要见的虫那么重要,那我一定不能让他去,便拿起酒瓶,把他砸晕了。”
后来他无数次回想当时的场景,都不确定自已到底醉没醉。
若说没醉了,竟然干了那样冲动的一件事,若说醉了,竟还记得伪装自已在发酒疯。
西塔问:“为什么不把这些告诉家主?”
总不能是有什么不为虫知的癖好吧?恋痛?
每次回蒙沙多,西塔见桑德身上都是带伤的。他知道连月对桑德有怨气,如果连月知道这些的话,桑德没准就不用遭遇这些了。
“他不会信的。”桑德笑了笑,“你的第一反应也是怀疑吧?何况是连月。”
“证据链完整的话,家主会信的。”西塔想了想道,“军部和研究院会想办法帮你找证据,你安心研制稳定剂就好。”
“不用了。”桑德扭头看向窗外,眼中流露出深重的悲苦,他叹息般无力道:“一样的。”
什么一样的?
印象里,桑德总是沉默的,温和的,无条件接受连月施予的一切,西塔还是有一次在那张脸上看到这样清晰分明的悲伤。
“如果不告诉家主这些隐情,你根本没办法参与到研究里。”
“可以的,偷偷溜出去就好。”
桑德说得笃定,仿佛逃出连月的监视圈是件易如反掌的事,让西塔觉得越发的古怪。
话又绕了回来,西塔困惑:“为什么不愿意告诉家主?”
桑德垂眸:“我想给自已留点希望。”
太荒谬了。
西塔难以置信:“你把他当做希望吗?”
那分明是绝望的源头,西塔完全搞不懂桑德的脑回路。
敲门声打断了两虫的对话。
管家恭敬地站在门外:“西塔少爷,家主叫你过去。”
西塔没忘记自已用什么借口带桑德进卧室的,离开前把研究院准备的礼物给了桑德。
大概是连月嘱咐过了,管家直接开了书房门,请西塔进去。
管家没有跟进书房,在西塔进去后,关上了门,关门的动作很轻,门锁只发出了极其细微的声响。
连月一边翻着家族财务报表,一边闲话家常似地道:“来找你雄父聊精神海稳定剂的事?”
西塔敛眸,不确定连月是真知道了还是试探。
仔细一想,连月喜欢到处装摄像头,没准他还真漏了一两个没发现,跟桑德的对话被连月给窃听到了。
幸好他现在不住蒙沙多了,这个没有隐私的破地方。
连月见西塔没说话,哼笑一声:“看来他都跟你说了。”
“说什么?”西塔听得云里雾里的。
不然怎么说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虫,夫夫俩说话都犹抱琵琶半遮面的。
连月轻描淡写地扔下了一记重磅炸弹:“托里斯公爵的事。”
什么???
“你知道?”西塔瞳孔地震,“那你还那样对他?”
“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对他?他害我多年努力白费,我难道要对他感恩戴德?”连月皱眉看着西塔,冷声道,“西塔,你是我的雌子,是我一手教出来的继承虫,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对雄虫这么仁慈。”
西塔没吭声。
桑德望着窗外的侧影浮现在西塔脑海中,没来由的,他觉得桑德像是秋天枝头,最后一片迟迟不肯落下的枯叶,它像留恋枝头,也像不肯面对终将腐败入泥的命运。
原来不仅连月知道,桑德也知道,所以他才说“都一样的”。
原来就算连月知道真相,他也不会好过。
原来他口中的希望是一个谎言……
虫在绝望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将希望寄托于未来,桑德需要一个合理化未来会更好的根据,这个根据就是连月不知道真相。
但这个根据本身就是错的,连月早就知道了一切。
“您应该告诉雄父您已经知道了。”西塔道。
不破不立,两虫再这么假装无知下去,只会白白耽误一只科研虫才。桑德需要面对真相,而不是借着虚假的泡影逃避现实,而且逃避也没让他获得短暂安宁,他的生活分明一片狼藉。
西塔亲情淡薄,对连月和桑德都没什么感情,但他惜才,不忍看β型稳定剂的研发者空有一身才华,得不到任何名和利,还平白惹旁虫猜忌,姓名见不得光,只能以代号“x”示虫。
连月眼神闪了一下:“他不是已经知道我知道了?多此一举。”
西塔点头:“那我去跟他说。”
“西塔!”连月有些怒了,“你是非要跟我对着干吗?因为我之前不让你跟那只垃圾星雄虫在一起?”
西塔本来有些不确定连月对桑德的感情,现在基本确定了。
“雌父,前任家主已经死了,他为自已的识虫不清付出了代价,特尔也被你生生折磨死了。你实在气不过,可以把特尔从土里扒出来鞭尸,何必为难无辜的雄虫?”西塔道,“雄父不是特尔,你也不是前家主。继续这么下去,你会后悔的。”
“后悔?”连月冷笑一声,一字一顿道,“绝、无、可、能。”
西塔离开蒙沙多时,心情有些压抑,路过连月那些变异植株,怎么看都不顺眼,尤其是开口笑那两片长满尖刺的叶子。
变异开口笑认出了西塔是上次那个“辣手摧花”的煞神,没敢招惹,安安静静地缩在角落,但还是没能幸免于难。
二十分钟后,院内的所有变异开口笑,痛失“牙齿”,在阳光下蔫头耷脑的,再也笑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