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爱情香囊

那张脸,苍白,消瘦,却依稀可见曾经的清秀轮廓。没有恐怖的巨嘴,没有空洞的眼眶,只有一双盛满了无尽哀伤与绝望的眼睛。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从她虚幻的眼角无声滑落,滴落在空气中,然后消散。

她空洞的目光,首勾勾地盯着陈夜手中的布娃娃,仿佛要将那残破的玩偶望穿。

房间内原本因她情绪激动而剧烈晃动的物件,此刻都诡异地静止了下来。那股几乎要将人撕裂的怨气,也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头发堵的、浓稠得化不开的悲戚。

“小宝……我的……孩子……”

一声如泣如诉的低喃,从女性怨灵的喉咙深处发出。她的声音,不再是先前那种尖锐的、充满攻击性的嘶鸣,而是带着一种刻骨的、令人闻之欲碎的悲痛。

陈夜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说话,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只是将手中的布娃娃,又往前递了递。他能感觉到,脖颈间的安魂珠,此刻散发出的清凉感,似乎与这房间内的悲伤气息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共鸣,不再是单纯的压制,而更像是一种……抚慰。

女性怨灵的虚影,颤抖着,伸出了一只近乎透明的手,想要去触碰那个布娃娃。她的指尖,在距离布娃娃尚有寸许的地方,停住了。仿佛那小小的玩偶,承载了她生命中无法承受之重。

“他还那么小……他做错了什么……”她喃喃自语,泪水流淌得更凶。

突然,房间内的景象开始扭曲,变幻。

陈夜只觉得眼前一花,周围的环境不再是那间朴素的卧室。他仿佛置身于一片不断闪回的、破碎的记忆片段之中。

他看到,一个年轻的女人,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正将一个缝制了一半的布娃娃递给一个约莫三西岁的小男孩。小男孩欢呼雀跃,抱着布娃娃又亲又跳。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给这温馨的画面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那是这个女人,年轻时的模样,眼中充满了对生活的希望。

画面一转。

昏暗的灯光下,男人粗暴的咒骂声,女人的哭泣声,孩子的惊吓尖叫声,交织在一起。男人高高扬起的巴掌,狠狠落下。女人将孩子紧紧护在怀里,用自己瘦弱的背脊,承受着如雨点般的殴打。孩子的哭声,渐渐变成了压抑的抽噎。

陈夜看到,女人偷偷将一些零钱藏在床板下,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与一丝微弱的希冀。她想带着孩子离开,离开这个己经变成地狱的家。

又一个片段。

男人喝得酩酊大醉,双眼通红,像一头发狂的野兽。他翻箱倒柜,嘴里不断咆哮着“贱人”、“证据”、“奸夫”。女人绝望地哀求,却只换来更凶残的暴力。孩子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小脸上满是泪痕与惊恐。

陈夜看到,女人在一次被打晕过去后,男人在她的枕头下,翻出了一封信。信封己经泛黄,上面的字迹娟秀。男人狰狞地笑着,将信撕得粉碎,嘴里骂着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那是我母亲写给我的信……叮嘱我好好过日子,照顾好自己和小宝……”女性怨灵悲戚的声音,在陈夜耳边响起,带着无尽的委屈与不甘。

原来,那所谓的“证据”,不过是她母亲的家书,但是丈夫看都不看,当场撕了粉碎,把这个当成女性怨灵出轨的证据。

陈夜的心,也随之沉了下去。这个家庭的悲剧,比日记中呈现的更加令人窒息。那本日记,不过是一个施暴者扭曲视角下的自我辩解与疯狂臆想。

记忆的碎片,仍在继续。

火光!

冲天的火光,浓烟滚滚。

女人抱着孩子,在浓烟中绝望地奔跑,试图逃离火海。但房门,却被什么东西从外面死死抵住。她能听到男人在门外疯狂的叫嚣与狞笑。

“你们都去死!都去死!”

火焰吞噬了一切。女人将孩子紧紧护在身下,用自己的身体,为孩子抵挡着灼热的火舌。她感受着孩子在她怀中,从最初的哭闹,到渐渐没了声息……

绝望,无边的绝望。

以及,对那个男人,深入骨髓的怨恨。

当这些破碎的记忆画面最终消散,陈夜重新回到了那间朴素的卧室。女性怨灵的虚影,依旧站在那里,泪流满面。但她的眼神中,除了悲伤,更多了一分令人心悸的怨毒。

“他毁了我的家……毁了我的小宝……我要他……血债血偿!”她的声音,重新变得尖利起来,周围的空气温度骤降,怨气再次翻涌。

陈夜眉头微皱。他理解她的怨恨,但如果任由这股怨气爆发,恐怕会引发更不可控的后果。而且,鬼邮局的任务是邮寄“母亲的信物”,而不是让她复仇。

“你的信物,是什么?”陈夜开口问道,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力量。

女性怨灵的动作一顿,怨毒的眼神转向陈夜,带着一丝困惑,也带着一丝警惕。“信物?”

陈夜解释道,“如果我能找到你的信物或许,这能让你和小宝,得到真正的安息。”

“安息?”女性怨灵惨笑一声,笑声中充满了悲凉与嘲讽,“我们母子,被他活活烧死在这间公寓里,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你告诉我,什么是安息?”

她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房间内的物品又开始轻微晃动。

陈夜没有被她的怨气所慑,他敏锐地捕捉到她话语中的一个细节:“魂飞魄散?不,你们并没有魂飞散魄。你们的怨念,将你们束缚在了这里。”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那个布娃娃,是小宝的。那么,你的信物呢?”

女性怨灵怔住了。她低头看着陈夜手中的布娃娃,眼神复杂。过了许久,她才幽幽地开口:“我的信物……或许,是他唯一没有毁掉的东西……”

她的目光,投向了床头柜。

那是一个非常普通的木质床头柜,上面积满了灰尘。

陈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中一动。他走上前,轻轻拉开床头柜的抽屉。

抽屉里,空空如也,只有一层厚厚的积灰。

“不在?”陈夜有些意外。

女性怨灵的虚影,也飘了过来,看着空荡荡的抽屉,眼神中充满了迷茫。“怎么会……我明明记得……”

突然,陈夜注意到,抽屉的底板,似乎有些松动。他伸出手,轻轻一撬。

“咔哒。”

底板应声而开,露出了下面的一个暗格。

暗格里,静静地躺着一个小小的、用红色丝线精心缝制而成的香囊。香囊的布料己经有些褪色,但上面的鸳鸯图案,依旧清晰可见,针脚细密,看得出缝制之人的用心。

香囊的旁边,还有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泛黄纸张。

陈夜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个香囊。入手处,一片冰凉,却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母亲的温暖气息。这,应该就是真正的“母亲的信物”了。

他拿起那张折叠的纸,轻轻展开。

纸上,是一首用娟秀字迹抄写的诗: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

参辰皆己没,去去从此辞。

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

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

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诗的末尾,没有落款,只有一个小小的,用朱砂印泥按下的指印,像是一枚小小的梅花。

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