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锈蚀的幸存者与时空褶皱中的低语

归墟的黑暗并非静止。它如同某种粘稠的、活着的原油,缓慢地蠕动着,挤压着“尘光引航者”散发出的微弱星尘原初之光。这光,在母巢是温和的晨曦,在这里,却成了在无底深海中挣扎的、随时可能被掐灭的烛火。船体表面流淌的星辉被黑暗侵蚀、覆盖,发出细微的、如同金属被强酸腐蚀般的“滋滋”声。

“‘尘光’护盾能量消耗速率提升至母巢环境下的17.8倍。外部环境存在持续性高维熵增侵蚀,能级波动剧烈。星尘原初之光抑制效果显著,但无法完全豁免。”‘归航’玉石般的声音在压抑的驾驶舱内回荡,每一个数据都带着冰冷的重量。星图投影上,代表飞船的微小光点如同风中残烛,被一片不断变幻形状、散发着猩红警告色的巨大黑暗区域包围。这片区域被标记为“凝滞暗沼”。

赵秦云靠在结晶座椅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强行制造微型湮灭奇点的反噬远超想象。右肩处,星尘之子胚胎的光芒微弱到了极致,如同风中残烛,搏动感也变得极其缓慢、沉重,每一次微弱的脉动都牵扯着他灵魂深处的剧痛。它传递出的不再是新生的活力,而是强烈的虚弱、撕裂感和一种……深沉的疲惫。

**“痛……哥哥……好累……”** 王雅的意念如同游丝,充满了无助和依赖。

**“妈的……虚脱了……”** 王罡的意志也失去了往日的咆哮,只剩下粗重的喘息,暗红色的光流在胚胎内部黯淡地起伏,如同即将熄灭的炭火。

**“能量……枯竭……结构……损伤……需要……深度……沉眠……修复……”** 李倩茹的冰冷意念断断续续,每一个词都透着不容置疑的严峻。

“胚胎活性降至最低阈值。强制进入‘源初沉眠’状态进行核心修复。”‘归航’的声音同步响起,“预计修复周期:未知。修复期间,星尘之子对外部能量汲取及精神共鸣能力将降至最低。引航者,您的精神链接强度将同步减弱。”

赵秦云心头一沉。这意味着在胚胎修复完成前,他不仅失去了一个强大的助力,连与王罡、王雅、李倩茹意志碎片的清晰沟通也将变得极其困难。在这片步步杀机的归墟,他几乎被拔掉了最锋利的爪牙。他仅存的左手紧紧抓住座椅扶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感受着那微弱却依旧存在的搏动,那是他此刻唯一的锚点。

“扫描到异常能量信号源。”‘归航’的声音打破了压抑的沉默。星图投影边缘,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散发着淡黄色光点的信号源被标记出来。“方位:凝滞暗沼边缘,坐标[Theta-7, Gamma-42]。信号特征分析:非星尘能量,非‘幽暗之源’污染,匹配度……低功率聚变反应堆残余波动?存在微弱、混乱的生命体征读数。”

人类?!赵秦云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在这片宇宙的坟场,除了被污染的怪物和星尘之民,怎么可能还有活人?

“信号源状态极不稳定。能量读数持续衰减。生命体征微弱,精神波动……混乱,充满强烈痛苦与恐惧。警告:信号源周围存在高维能量干扰,扫描精度受限。存在未知风险。”‘归航’的警告冰冷而理性。

**“陷阱……概率……73.6%……”** 李倩茹的意志碎片即使在沉眠边缘,也传递出冰冷的计算。

“妈的……管他娘的是人是鬼!”王罡的意念挣扎着响起,带着一丝不甘的暴躁,“去看看!万一是条活路呢?总比在这黑油里泡着强!”

**“哥哥……小心……”** 王雅的意念只剩下担忧的低语。

赵秦云盯着星图上那个微弱的黄点,眼神复杂。陷阱?可能性极高。但一丝渺茫的希望,在这片绝望的黑暗中,却如同毒药般。更重要的是,李倩茹碎片曾提到,散落的种子核心可能被其他“存在”获取或守护……这个幸存者,是否与之有关?

“改变航向,目标信号源。保持最高警戒等级,护盾功率维持临界值。”赵秦云的声音嘶哑却坚定。他需要信息,任何信息。

“尘光引航者”如同一条受伤的银鱼,在粘稠的黑暗中艰难转向,朝着那微弱的信号源驶去。航行变得异常缓慢而谨慎。飞船外部的“滋滋”声不绝于耳,星尘护盾的光芒在黑暗的侵蚀下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舷窗外,偶尔能看到一些巨大的、如同腐烂鲸骨般的星舰残骸,半沉半浮在凝滞的黑暗中,表面覆盖着厚厚的、不断蠕动增生的黑色油状物质,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它们是归墟的墓碑,无声诉说着曾经闯入者的结局。

距离信号源越近,那种无形的精神压力越发沉重。混乱、痛苦、绝望的低语如同实质的寒风,穿透护盾和船体,试图钻入赵秦云的脑海。他紧守心神,抵抗着这股精神污染,右肩处胚胎的微弱搏动是他唯一的屏障。

终于,在穿过一片由巨大、缓慢旋转的苍白星体残骸构成的“坟场”后,目标出现在探测器的视野里。

那并非想象中的救生舱或星舰残骸。

那是一艘……锈迹斑斑、结构扭曲、如同被巨手揉捏过的矿工驳船!

船体大部分被那种蠕动增生的黑色油状物质覆盖,只有一小部分船艏和顶部结构出来,覆盖着厚厚的宇宙尘埃和暗红色的、如同干涸血迹般的锈蚀。船体上依稀可见早己模糊的联邦矿业公司徽记。驳船的引擎部分完全损毁,扭曲的金属如同狰狞的伤口。唯一的光源,是驳船顶部一个同样锈蚀不堪的信号塔,顶端一盏应急灯正以极不稳定的频率闪烁着微弱的红光——正是那个求救信号。

驳船静静地悬浮在一片相对“空旷”的黑暗区域,但赵秦云和‘归航’都清晰地“感觉”到,这片“空旷”之下涌动着更加危险的空间湍流。驳船就像一个搁浅在流沙陷阱边缘的破船,随时可能被彻底吞噬。

“‘老鼹鼠号’,联邦注册小型深层矿物采集驳船,失踪记录于星历……警告!侦测到驳船内部存在强烈的空间畸变点!能量读数……混乱!匹配度……时空褶皱前兆!”‘归航’的警报声陡然尖锐!

几乎在警报响起的同时!

“尘光引航者”前方,那片看似平静的黑暗虚空,毫无征兆地……**“皱”了起来**!

空间本身如同被揉皱的丝绸,瞬间扭曲、折叠!光线被拉扯成怪诞的螺旋和断裂的彩虹!一个巨大的、由纯粹空间扭曲力场构成的、边缘闪烁着病态紫黑色电光的“褶皱口”,如同深渊巨口,猛地在那艘锈蚀驳船的上方张开!

一股无法抗拒的、指向褶皱内部的恐怖吸力瞬间爆发!

“老鼹鼠号”锈蚀的船体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覆盖船体的黑色油状物质如同活物般疯狂蠕动,试图抵抗,却徒劳无功!驳船被无形的巨手抓住,猛地拖向那扭曲的褶皱口!

“引力锁定!空间塌陷!目标驳船将被拖入未知时空褶皱!”‘归航’的引擎瞬间轰鸣到极限,炽烈的白光喷涌,试图稳住被吸力波及而剧烈摇晃的“尘光引航者”!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老鼹鼠号”顶部,那个锈蚀的信号塔旁,一个密封舱门猛地被从内部炸开!一个身影如同炮弹般被爆炸的冲击波抛射出来!

那是一个穿着臃肿、破旧、沾满油污和黑色粘液矿工服的人!他(或她)似乎用尽了最后的力量,借助爆炸的反冲力,险之又险地脱离了驳船主体被吸向褶皱口的范围!但身体依旧被恐怖的吸力边缘扫中,如同断线的风筝,打着旋,朝着“尘光引航者”的方向翻滚着飞了过来!

“检测到高活性生命体脱离主塌陷区!轨迹计算中……预计将与‘尘光’护盾发生碰撞!”‘归航’瞬间做出反应。

“打开对接通道!缓冲立场最大功率!准备接应!”赵秦云没有丝毫犹豫,嘶声下令!他看到了那人头盔面罩下,一双因极度恐惧和痛苦而瞪大的、布满血丝的眼睛!那是人类的眼睛!

嗡!

“尘光引航者”侧舷,一块星尘结晶壁面无声滑开,露出一个散发着柔和白光的通道口,一层强大的缓冲力场瞬间撑开!

砰!

那人影狠狠撞在缓冲力场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力场剧烈波动,但成功将其拦下!几条由星尘能量构成的、如同活体藤蔓般的机械臂瞬间探出,精准地缠绕住那人破旧的矿工服,将其快速拖入通道内部!舱门随即闪电般闭合!

就在舱门闭合的刹那!

轰隆——!!!

一声沉闷的、仿佛隔着厚重毛玻璃的巨响传来!

舷窗外,那艘锈迹斑斑的“老鼹鼠号”驳船,连同覆盖其上的大片蠕动黑色物质,被那巨大的时空褶皱口彻底吞噬!褶皱口在吞噬完成后猛地向内收缩、消失,只留下一圈圈缓慢扩散的空间涟漪和几片飘散的、燃烧着紫黑色电火花的金属碎片。

凝滞的黑暗重新笼罩一切,仿佛刚才那恐怖的一幕从未发生。只有“尘光引航者”内部残留的震动和刺耳的警报声,证明着刚才的凶险。

对接通道内,空气循环系统发出轻微的嗡鸣,驱散着带进来的、混杂着铁锈、油污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如同腐烂海藻般的腥臭气味。

赵秦云解开维生束缚,忍着剧痛和虚弱,踉跄着冲到通道口。几名由星尘能量构成的、外形如同简化人形的维修/医疗机器人(‘归航’的子单元)己经围住了那个瘫倒在地上的幸存者。

那人蜷缩在地上,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发出压抑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泣和痛苦的呻吟。臃肿的矿工服多处破损,露出下面同样肮脏的衬衣和皮肤,皮肤上能看到一些溃烂的伤口和被黑色粘液灼伤的痕迹。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头盔面罩——左侧出现了一道长长的裂纹,裂纹边缘凝结着暗红色的、己经半凝固的血块。

“生命体征:极度虚弱。严重脱水、营养不良、多处软组织挫伤、右臂疑似骨折、存在未知生物质感染迹象、精神处于严重应激状态。”医疗机器人冰冷的报告声响起,同时开始释放柔和的治疗光束扫描伤者。

“尝试……沟通……”赵秦云嘶哑地说,示意机器人退开一些,避免进一步刺激对方。他蹲下身,尽量放缓声音:“你安全了。能听到我说话吗?”

地上的人颤抖得更厉害了,双手死死抱着头,指甲几乎抠进破旧的头盔里。透过那道染血的面罩裂纹,赵秦云能看到一双惊恐到极致、瞳孔涣散的眼睛。

“别……别过来……它……它们……在褶皱里……看着我……”幸存者发出嘶哑、破碎、带着浓重口音和恐惧变调的声音,是联邦通用语,但口音很重,带着矿工特有的粗粝,“……啃骨头……吸脑子……它们……饿……一首饿……”

“谁在褶皱里?‘老鼹鼠号’上发生了什么?”赵秦云追问,同时示意医疗机器人注射一剂温和的镇静剂。

镇静剂似乎起了一点作用,幸存者的颤抖稍微平复了一些,但眼神依旧涣散而恐惧。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面罩裂纹死死盯着赵秦云,然后又惊恐地扫视着周围流淌着星尘光辉的通道壁,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光……光……”他神经质地低语着,身体又向后缩了缩,“……它们……讨厌光……但更……更想吃……吃了光……就……就不饿了……”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赵秦云身上,尤其是他右肩处那被衣物覆盖、但依旧散发着微弱温热的星尘之子胚胎位置,瞳孔骤然收缩!“你……你身上……有东西……在……在发光!很香……很香!它们……它们会追来的!快……快关掉!关掉!”

他如同受惊的野兽,猛地挣扎起来,仅存的左手疯狂地挥舞着,试图去抓赵秦云的肩膀!医疗机器人立刻上前将他按住。

“镇定剂剂量提升。目标精神污染程度超出预期,存在严重认知扭曲与幻觉。”‘归航’的声音在赵秦云耳边响起,“初步推断,目标长期暴露于归墟环境及‘幽暗之源’次级污染,神经系统遭受不可逆损伤。”

赵秦云的心沉了下去。这个幸存者,显然己经半疯了。但他口中的信息,碎片化的恐惧,却印证了归墟的恐怖——那些潜伏在时空褶皱中的、渴望吞噬光(能量?生命?)的怪物。

“告诉我,你是谁?在‘老鼹鼠号’上发生了什么?你们遇到了什么?有没有……见过一些……特别的东西?比如……巨大的、发光的……碎片?”赵秦云抓住幸存者被按住的间隙,快速而清晰地问道,试图抓住他意识中可能存在的、未被完全污染的记忆片段。

“碎片?”幸存者挣扎的动作忽然停了一下,涣散的眼神中似乎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茫然,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淹没!“……矿……矿……星尘矿……发光的石头……船长的……宝贝……引来……引来了……‘黑油’……还有……褶皱里的……东西……都……都想吃……”他语无伦次,口水混着血丝从面罩裂缝中流下,“……死了……都死了……被黑油……吃了……被拖进褶皱……啃光了……只剩我……躲……躲起来……等死……”

“星尘矿?”赵秦云眼神一凝!普通的星尘矿不可能引来那种级别的污染和时空褶皱里的怪物!李倩茹碎片提到的种子核心碎片,最可能的外在表现形式就是异常的、高纯度的星尘矿!“那矿在哪里?船长找到的发光石头,在哪里?!”

“石头……船长的……宝贝……”幸存者喃喃着,眼神变得更加混乱,似乎陷入了某种痛苦的回忆漩涡。他布满污垢的左手,无意识地摸索着自己臃肿矿工服胸口一个鼓鼓囊囊的口袋,动作带着一种神经质的保护欲。“……我的……不能给……不能……给那些……怪物……”

赵秦云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那个口袋!

就在这时!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空间波动,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尘光引航者”周围的凝滞黑暗中荡漾开来!

这股波动并非来自远处,而是……近在咫尺!源头似乎就在飞船附近那片刚刚吞噬了“老鼹鼠号”的虚空!

“警告!侦测到高维空间回响!能量特征匹配……时空褶皱残余波动出现异常共振!有东西……正在尝试从褶皱内部……挤出来!”‘归航’的警报声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

驾驶舱的主屏幕瞬间切换成外部广角视图!

只见那片刚刚平息的空间涟漪中心,一点极其微小、却散发着不祥紫黑色光芒的“凸起”,如同皮肤下的脓包,正在缓慢而坚定地……**顶起**!

周围的黑暗如同粘稠的胶质,被那“凸起”顶得变形、拉伸!隐约可以看到,那“凸起”的尖端,探出了几根……**非欧几里得几何结构的、如同昆虫节肢与晶体棱柱混合体的、散发着冰冷紫黑色幽光的“指爪”**!

它正试图撕裂空间的薄膜,将它的本体——或者至少是它的一部分——从那个刚刚关闭的时空褶皱中……强行挤回现实维度!

目标……赫然指向“尘光引航者”!更准确地说,是指向赵秦云,以及他右肩处那散发着“”光芒的星尘之子胚胎!

“饿……光……”一股冰冷、混乱、充满了纯粹贪婪的意念碎片,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穿透了飞船护盾,缠绕上赵秦云的意识!

那个蜷缩在地上的幸存者,也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猛地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尖叫,双手死死抱住头,身体蜷缩成一团,如同要把自己塞进地板里!

**“来了!它们来了!褶皱里的……低语者!!吃光!吃掉所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