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悦悦撕心裂肺的哭声,像钝刀子一样割着赵小英的心。
她紧紧抱着怀里颤抖得像风中落叶的表妹,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席卷全身。
在她心里,孙悦悦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温柔善良,模样也俊,怎么就摊上这样的事?
可她赵小英,一个小小的售货员,又能做什么去对抗那个在城西纺织厂一手遮天的贾梅时?去反抗那个狠心做出决定的姨父孙大海?
“悦悦……悦悦别哭了……哭坏了身子……”赵小英的声音带着哭腔,除了徒劳地安慰,她发现自己竟是如此的无措。
她只能笨拙地拍着孙悦悦的背,试图给她一点点依靠,脑海里混乱地搜索着任何可能的转机,“那小姨呢?小姨怎么说?她……她总不会同意吧?”
赵小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切地问。
姨母赵文舒一向最疼女儿,性子也软和,她总该是站在悦悦这边的吧?
听到“妈妈”两个字,孙悦悦的哭声骤然拔高,充满了绝望和怨恨:“我妈……她不同意!她昨天跟爸爸吵了一晚上,眼睛都哭肿了!可是……可是有什么用啊!”
孙悦悦猛地抬起头,红肿的眼睛里是刻骨的悲愤和无力,“家里……从来都是我爸说了算!我妈……她根本拦不住!她只能哭……有什么用啊!”
想到母亲红肿无助的眼睛,孙悦悦的心如同被撕裂般疼痛。
巨大的恐惧和怨恨如同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着孙悦悦的心脏。
她真的好恨!恨自己为什么偏偏在昨天下午,因为一点小事跟车间组长拌了嘴,心里憋闷,就任性地翘了班,想早点回家找妈妈诉苦。
如果……如果她像往常一样,老老实实待到下班再回来,是不是就不会撞上那噩梦般的一幕?
是不是就还有时间,让妈妈去慢慢说服爸爸,或者……或者让她能有时间逃走?
可命运没有给她“如果”。昨天下午,那提前推开家门的瞬间,成了她一生都挥之不去的恐怖烙印。
她记得清清楚楚。昨天下午,阳光还很好。她带着一丝小委屈和小任性,脚步轻快地推开那扇熟悉的、漆皮斑驳的家门。
扑面而来的,是厨房里传来的、妈妈炒菜的熟悉油烟味,这味道本该让她感到安心。
然而,下一秒,客厅饭桌旁的景象,却让她如坠冰窟!
饭桌旁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她父亲孙大海,此刻脸上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谄媚的笑容,正殷勤地给旁边一个陌生男人倒酒。而那个男人……
孙悦悦的目光,猝不及防地与那个陌生男人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那一刻,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不是因为陌生,而是因为那双眼睛!
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啊?浑浊、粘腻,像阴沟里爬行的软体动物,带着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审视和……一种令人作呕的腥味。
他的视线像冰冷滑腻的蛇信,慢悠悠地、肆无忌惮地从她的脸,扫到她的脖子,再到她因为回家而脱掉工装外套后只穿着单薄衬衫的身体……
所过之处,留下一种仿佛被冰冷粘液爬过的、极其恶心的触感。即使现在回想起来,孙悦悦都忍不住浑身发冷,胃里一阵翻腾。
但那个男人,脸上却偏偏是带着笑的!一种自以为是、掌控一切、仿佛打量一件待价而沽物品般的笑容!
他甚至很自然地放下了酒杯,用一种故作温和、实则充满居高临下意味的口吻开口:“哟,这就是悦悦吧?下班了?” 那声音也如同他的眼神一般,带着一种油腻的腔调。
孙大海显然没料到女儿会提前回来,脸上的谄媚笑容瞬间僵住,闪过一丝被撞破的尴尬和不自然。
他飞快地瞥了孙悦悦一眼,那眼神复杂极了——有猝不及防的惊慌,有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愧疚。
但更多的,是一种急于稳住局面、生怕得罪贵客的急切和……一种让孙悦悦心底发寒的、近乎讨好的意味。
就是这一眼! 孙悦悦的心猛地沉到了谷底。她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
孙大海在城西纺织厂干了大半辈子,勤勤恳恳,也带着点工人阶层特有的固执和一家之主的威严。
在家里,他是说一不二的存在,对妻女虽有关爱,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权威。
他什么时候,会对着厂里任何一个领导,露出如此卑微谄媚、甚至带着点奴颜婢膝的笑容?
更别提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对女儿的愧疚了!这绝不是普通的招待!
父亲在城西纺织厂,仅仅是个最基层的车间小组长, 晨曦纺织厂是市里数一数二的大厂,贾梅时是堂堂一厂之长,手握多少工人的生杀大权!
他们之间隔着多少级?父亲一个小小的组长,怎么可能有资格请动厂长到家里来吃饭?还如此殷勤备至?这顿饭的代价是什么?
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瞬间从孙悦悦的脚底窜遍全身。
那个男人首白到令人作呕的眼神,父亲眼中那复杂的、带着愧疚的谄媚,两家地位悬殊到极点的鸿沟……
这一切,像无数块冰冷的巨石,重重砸在她的心上,将她心中那点微弱的侥幸砸得粉碎,逼迫着她不得不往那个最可怕、最不堪的方向去想!
“对对对!贾厂长,这就是我闺女,孙悦悦!”孙大海己经调整好表情,连忙放下酒瓶,对着那男人点头哈腰地介绍。
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急切,仿佛在展示一件物品,“悦悦,还愣着干嘛?快叫人!这位是城西晨曦纺织厂的贾厂长!贾叔叔!”
“贾叔叔”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孙悦悦的耳朵上。叔叔?这个用如此恶心眼神看着她的老男人?这称呼本身都带着一种亵渎!
屋子里明明有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可孙悦悦却只觉得眼前瞬间暗了下来,仿佛所有的光线都被那个男人阴沉粘腻的气息和父亲异常的态度吞噬了。
巨大的恐惧和不安如同实质的巨手,紧紧扼住了她的喉咙,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
她只想立刻逃离这个地方!逃离这双眼睛!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气氛和背后那呼之欲出的可怕交易!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压下喉咙里的尖叫和呕吐感,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让她勉强维持住最后一丝表面的平静。
她死死地垂下眼睑,不敢再看那个所谓的“贾叔叔”,更不敢再看父亲那让她心寒的眼神,用尽毕生最快的语速,含糊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声:“……贾叔叔。” 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和抗拒。
她甚至不敢等对方的回应,说完这句,就像身后有恶鬼追赶一般,猛地转过身。
几乎是踉跄着冲进了自己那间小小的卧室,“砰”地一声重重关上了门,甚至还下意识地反锁了。
背靠着冰冷坚硬的门板,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顺着门板滑坐到冰凉的水泥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冰冷,止不住地剧烈颤抖。
门外,父亲孙大海带着歉意的讨好声“贾厂长您别介意,这孩子没见过世面,害羞……”
贾厂长低沉沙哑、仿佛痰卡在喉咙里的笑声“呵呵,小姑娘嘛,腼腆点好……”隐隐传来,像恶魔的低语,穿透薄薄的门板,将她彻底淹没在冰冷绝望的深渊里。
就是从那一刻起,她纯白的世界,彻底崩塌了,露出了底下污秽狰狞的真相。
那个可怕的预感,像毒藤一样,在她心里疯狂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