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存折

院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窥探,小院里只剩下蝉鸣和晚风拂过晾晒被褥的轻响。

方才那场闹剧带来的冲击波似乎还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弥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

许妗妗站在堂屋门口,看着李子胥挺拔却沉默的背影。

他刚才那句“是我占了天大的便宜”、“是我配不上她”还在她耳边回响,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一圈圈荡开,带着暖意,却也让她心头五味杂陈,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份突如其来的、沉甸甸的宣告。

李子胥似乎也感觉到了两人之间这份微妙的沉默。

他没有立刻回小石头的房间,而是在原地站了片刻,然后转身,径首走向了许妗妗刚刚搬进去的主卧。

笃笃笃。

三声清晰的敲门声响起。

许妗妗回过神,有些意外:“……请进。”

门被推开,李子胥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并没有立刻进来。他的目光在许妗妗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在确认她的情绪。

“有事?”许妗妗问道,心里有些疑惑。刚经历那场风波,他现在来找她做什么?

李子胥没有回答,只是迈步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信封和一个深蓝色的小本子。

他走到许妗妗面前,将信封和小本子一起递了过去。

许妗妗下意识地接住,低头一看——那深蓝色的小本子封面上清晰地印着“中国人民银行 活期储蓄存折”几个字。

而牛皮纸信封没有封口,能看到里面整齐地码放着一叠钱和各种票据、布票、粮票、油票等。

“这……?”许妗妗愕然抬头,不解地看向李子胥,“给我这个做什么?”

李子胥的视线落在她手中的存折和信封上,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今天的事……让你受委屈了。我很抱歉。”

他指的是孙悦悦她们找上门来的闹剧。

许妗妗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心头那点残余的郁气也消散了。

她摇摇头,语气真诚:“这事跟你没关系。是她们……太莫名其妙了。

就是突然被这么闹一场,有点……坏心情罢了。” 她不想让他觉得她在责怪他。

李子胥却似乎没打算就此揭过。他看着许妗妗的眼睛,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拿着。” 他示意她手里的东西,“我们结婚了。你是我妻子。”

他的话语简洁,却蕴含着巨大的分量:“家里的钱票,自然该由你掌管,你做主。”

许妗妗握着那本存折和沉甸甸的信封,感觉像捧着两块烫手的山芋,一时有些无措。

掌管财政大权?这……进展是不是太快了点?

“还有,”李子胥继续说道,像是在交代一项重要的军务,“我每月五号发工资。工资下来,我会第一时间交给你,作家用。”

许妗妗彻底懵了。结婚才几天?他就要把全部家当和老底都交给她?

这信任来得如此突然,如此彻底,让她有些难以置信,甚至……有点慌。

她心里猛地冒出一个极其不合时宜、甚至有些荒诞的念头:他就不怕她卷款跑路吗?毕竟,在这个年代,这可是一笔巨款!而且他们之间,说实话,感情基础……几乎为零。

这个念头太强烈,以至于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点试探和玩笑的意味:“你……你就这么放心?全给我?不怕我拿着钱跑了?” 说完,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傻气,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

李子胥闻言,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或担忧的表情。

他甚至极其轻微地挑了下眉,深邃的目光锁住许妗妗有些窘迫的脸,语气平静得近乎理所当然:

“结了婚,你就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我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带着点军人特有的冷幽默和绝对的自信:“而且,如果你真能跑得掉——” 他目光扫过她纤细的身板,又看看自己,“那也算你厉害。”

“噗……” 许妗妗一个没忍住,被他这最后一句带着点“武力威慑”的冷幽默给逗笑了。

心底那点荒诞的担忧和紧张,瞬间烟消云散。

是啊,她担心什么?担心卷款跑路?

在这个计划经济的年代,没有介绍信寸步难行,她能跑到哪里去?

更别提身边这个男人可是货真价实的侦察兵出身。她的担心,在现实和他这份坦荡的信任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又多余。

她看着李子胥平静却坚定的眼神,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这份信任,沉甸甸的,却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她不再犹豫,大大方方地收下了存折和信封。

“行!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扬了扬手里的东西,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以后家里的柴米油盐,归我管!”

她顺手翻开那本深蓝色的存折。当目光扫过最新一栏的存款余额时,她的眼睛瞬间瞪圆了,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

“我的天!李子胥……你……你这么有钱?!”

存折上的数字清晰地显示着:肆仟叁佰柒拾陆元整!(4376元)

这还没算信封里那厚厚一沓现金和票据!要是全加起来,妥妥的五千多块!

在七十年代初期,这绝对是一笔惊人的巨款!普通工人一年的工资也不过几百块!

李子胥看着她震惊的表情,脸上没什么波澜,只是平静地解释道:“入伍早。十六岁正式入伍,就开始有津贴了。”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父母……在我入伍前,就死在战乱里了。家里没别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间简陋却开始有了烟火气的屋子:“在部队,吃穿用度都是配给,没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这些年……就存下了。”

十六岁入伍……父母早亡……孑然一身……在部队省吃俭用十几年……

许妗妗看着存折上那串代表着他全部积蓄的数字,再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平静无波的脸,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这笔钱背后,是他孤寂的童年、少年,是他十几年军旅生涯的孤寂与克制。

她握着存折的手紧了紧,感觉这份信任的重量,又沉了几分。

这不仅仅是钱,是他过往人生的全部积累,是他交付给这个新生小家庭的基石和毫无保留的信任。

就在这时,小石头房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小家伙揉着惺忪的睡眼,光着小脚丫走出来,显然是被他们说话的声音吵醒了。

“阿姨……”他带着刚睡醒的奶音,迷迷糊糊地朝着许妗妗的方向伸出小手,小脸上满是依赖,“抱……”

这一声“阿姨”,像一道温暖的阳光,瞬间驱散了房间里因巨款和沉重过往带来的微妙气氛。

许妗妗的心瞬间软成一汪水,也顾不上去想那几千块钱了,连忙把存折和信封往旁边桌上一放,快步走过去,弯腰将小石头抱了起来,柔声哄着:“小石头醒啦?睡得好不好?”

李子胥的目光,也从存折上移开,落在了抱着孩子的许妗妗身上。

昏黄的灯光下,她温柔地拍着小石头的背,轻声细语,眉眼间满是柔和的光晕。

这一幕,比任何存折上的数字,都更清晰地勾勒出“家”的轮廓。

他紧抿的唇角,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