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
这里仿佛是东宫被遗忘的角落，连月光都吝啬施舍。断壁残垣在夜色中投下狰狞的鬼影，荒草蔓生，高及人腰，在寒风中发出呜咽般的窸窣声响。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尘土味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腐朽的气息。
子时。
万籁俱寂。只有远处宫墙更夫悠长凄凉的梆子声，被寒风撕扯得断断续续。
我穿着一身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深灰色粗布衣裳，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穿过荒废的庭院，避开巡逻侍卫稀疏的路线，最终停在一处被疯长的枯藤和半堵倾颓宫墙遮蔽的角落。
面前，是一口废弃多年的枯井。
井口由粗糙的青石垒砌，边缘布满湿滑的苔藓和深深的裂痕。井壁上，一道道深刻的抓痕在惨淡的月光下若隐若现，不知是当年失足者的绝望挣扎，还是更久远年代留下的血腥印记。一股混合着苔藓腥气、泥土腐败和某种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陈年血味，从深不见底的井口幽幽飘散上来，令人作呕。
这里，就是赫连烬指定的“死局”之地。
我屏住呼吸，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断墙，身体绷紧如弦。指尖，紧握着袖袋里那半截磨得异常锋利的羊脂玉簪尖，冰凉的触感带来一丝虚假的镇定。
时间一点点流逝。寒风卷着枯叶，打着旋儿从脚边掠过。
就在梆子声敲过三更的余音彻底消散在寒风中的刹那——
一道黑影，如同没有重量的烟雾，悄无声息地从枯井后方那片最浓密的枯藤阴影中滑出！落地无声，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残影！
正是那夜在听雪阁出现过的、赫连烬的暗卫！
他依旧一身紧身夜行衣，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闪烁着野兽般冰冷光芒的眼睛。他并未靠近，只是站在距离我约五步远的井口另一侧，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锁定了我。
没有寒暄，没有试探。
他抬起右手，掌心摊开。
一枚东西，在惨淡的月光下，反射出幽冷的光泽。
不是令牌。
而是一枚……狼牙。
通体呈现出一种沉郁的玄铁黑色，入手冰凉沉重，显然并非天然兽牙，而是用某种特殊的金属精心锻造而成！狼牙的尖端，被打磨得异常锋利，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幽蓝色寒芒！牙身之上，阴刻着繁复扭曲的北狄符文，透着一股蛮荒而邪恶的气息！
“牵机引”。
那幽蓝的锋芒，分明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云舒姑娘。” 暗卫的声音如同金铁摩擦，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气，在死寂的枯井旁显得格外瘆人，“殿下有令。”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钩子，牢牢锁住我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赫连烬的意志：
“若姑娘真心入局，便吞下此物。”
“此乃‘同命契’。牙中藏‘牵机引’之母蛊。姑娘吞下后，母蛊入体，与殿下手中子蛊共生。姑娘生，则殿下无碍；姑娘若有异心……” 暗卫的声音顿了顿，带着浓重的威胁，“子蛊一动，母蛊噬心，顷刻毙命，神仙难救。”
惨白的月光落在他摊开的掌心，将那枚幽蓝的狼牙映照得如同地狱恶鬼的獠牙！
“殿下还说，” 暗卫的声音继续响起，如同死神的宣告，“只要姑娘吞下它，北狄铁骑，三日内——”
“必破落霞关！”
“轰——！”
如同惊雷在脑中炸响！
吞下毒蛊？成为赫连烬手中生死不由己的傀儡？换取他立刻攻打落霞关？
好狠！好毒！这才是真正的“死局”！
一旦吞下，我的命就不再是我的命！我将彻底沦为赫连烬掌中玩物，他随时可以捏死我！而所谓的“破关”，不过是诱饵！是逼我彻底与赵承渊、与大雍决裂，再无退路的投名状！
赫连烬……他不仅要我的命，更要我亲手斩断所有退路，成为他钉死在大雍心脏上最毒的那颗钉子！
冰冷的寒意瞬间冻结了西肢百骸！巨大的愤怒和被当作蝼蚁般操控的屈辱如同岩浆在心底翻涌！
井口的苔腥味和那若有若无的血锈味更加浓烈，混合着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暗卫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着我，捕捉着我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他在等待，等待我的恐惧，我的挣扎，或者……我的屈服。
时间仿佛凝固。
枯井旁，只有寒风呜咽。
我缓缓地抬起头，迎上暗卫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雪般的平静。惨淡的月光勾勒出我苍白的侧脸和额角那道狰狞的旧伤。
我没有去看他掌中那枚致命的狼牙，目光反而越过他，投向了那深不见底、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枯井深处。仿佛那黑暗的井底，藏着什么更值得注视的东西。
就在暗卫眼底掠过一丝不耐的瞬间——
我动了！
动作快如鬼魅！没有半分犹豫和恐惧！
我的身体并未扑向那枚狼牙，而是猛地向前一步，瞬间拉近了与暗卫的距离！右手如同蓄满力量的毒蛇，从袖中闪电般探出！
目标，不是狼牙！
而是——暗卫摊开的手腕！
指尖，那半截磨得尖锐无比的羊脂玉簪尖，在月光下划过一道冰冷的寒芒！
“嗤！”
一声极轻微的、皮肉被刺破的声响！
暗卫显然没料到我会有如此举动！他那双冰冷的兽瞳猛地收缩！下意识地想要缩手格挡！
但我的动作更快！更狠！更决绝！
簪尖精准无比地刺入他手腕内侧的麻筋！剧痛和瞬间的麻痹感让他摊开的手掌不受控制地一松！
就在那枚幽蓝的玄铁狼牙即将脱手下坠的千钧一发之际——
我的左手如同鬼魅般探出！不是去接！而是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了暗卫那只因麻痹而松开的手！
然后——
猛地发力！
将他的手掌连同掌心那枚致命的狼牙，狠狠地、反手按向了他自己的咽喉！
“噗！”
一声沉闷的撞击！
冰冷的、带着幽蓝毒芒的狼牙尖端，瞬间刺破了他颈项间紧裹的黑巾！深深地、压进了他脆弱的咽喉皮肉之中！
暗卫的身体骤然僵首！那双冰冷的兽瞳瞬间瞪大到极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死亡的恐惧！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狼牙尖端刺破皮肤的冰冷触感！感受到那幽蓝毒芒带来的、足以瞬间致命的威胁！只要再进一分！只要毒液渗入！他必死无疑！
“告诉你们殿下——”
我的声音响起，嘶哑，冰冷，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寒风，每一个字都带着淬毒的锋芒，清晰地灌入暗卫因恐惧而放大的耳中！
我死死地扣住他的手腕，将那枚属于他自己的致命凶器，更用力地压向他的咽喉！身体前倾，几乎与他面贴面，我能清晰地看到他黑巾上方、那双因极度惊骇而剧烈收缩的瞳孔中，倒映着我冰冷决绝的脸！
“破关那日——”
我的声音如同诅咒，一字一顿，带着焚尽一切的恨意：
“我要赵承渊……”
“亲眼看着他的东宫——”
“化为火海！”
“……”
死寂！
比刚才更深的死寂！
枯井旁，仿佛连风声都凝固了！
暗卫的身体僵硬如同石雕，只有喉结在狼牙的压迫下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他那双冰冷的兽瞳里，此刻只剩下无边的惊骇和一种面对疯子的恐惧！这个女人……她不是要屈服！她是疯子！她要拉着所有人一起毁灭！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亡边缘的对峙中——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在此刻死寂中清晰无比的脆响！
如同枯枝被踩断的声音！
猛地从暗卫身后、那片被浓密枯藤覆盖的倾颓宫墙阴影中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