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福海

那声从枯井深处传来的、湿冷破败的喘息,如同地狱恶鬼的呜咽,瞬间冻结了枯井旁所有的杀机!

谢珩扣住我命门的手指猛地一紧!

暗卫抵在咽喉的狼牙尖端深深刺入皮肉,渗出血珠!

我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间倒流!

三人的动作,如同被无形的冰霜冻结,僵持在枯井边这诡异而致命的三角对峙中。所有的目光,所有的感知,都不由自主地投向那口散发着腐朽恶臭的深井!

“嗬…嗬嗬……”

喘息声更加清晰了,带着浓重的痰音和一种肺部被撕裂般的痛苦,艰难地向上攀爬。伴随着铁链拖曳在湿滑井壁上的、令人牙酸的“哗啦…哗啦…”声!

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活的东西!

“谁?!” 暗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兽瞳死死盯着漆黑的井口。颈间的狼牙毒芒幽蓝闪烁,却压不住他心底升起的巨大惊疑。

谢珩的眉头紧紧锁起,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此刻也翻涌着浓重的惊疑和审视。扣住我命门的手指力道未松,但那份掌控一切的从容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冷宫枯井……藏人?还是……藏鬼?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前世今生,从未听说过冷宫枯井里有活物!这变故……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哗啦——砰!”

一声沉重的撞击声从井底传来!伴随着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

似乎……是下面的人撞到了井壁。

“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撕心裂肺,带着血沫的腥气似乎都飘了上来。

然后,一个极其嘶哑、仿佛被砂轮磨砺过千百遍的、苍老而怨毒的声音,断断续续、拼尽全力地从那黑暗的深渊里挣扎出来:

“上…上面…是…哪位贵人…咳咳…开恩…扔…扔点吃的下来……”

活人!真的是活人!

暗卫的瞳孔骤然收缩!谢珩扣住我命门的手指又紧了一分!

我强压下翻涌的心绪,声音带着刻意压制的惊惶,对着井口喊道:“你…你是谁?!为何在井底?!”

“咳…咳咳……” 井底的咳嗽声更加剧烈,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过了好一会儿,那破风箱般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怨毒和……诡异的兴奋:

“杂家…杂家是福海啊!…五年前…那个…伺候笔墨…的老狗…福海!…贵人们…咳咳…贵人们…可还记得…紫宸殿…腊月二十三…那场…好大的雪?!…那场…烧塌了天的…大火?!…嗬嗬嗬……”

福海?!

这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记忆深处!前世,我曾在东宫最下等的仆役口中,听过关于这个老太监的只言片语!据说是太子幼时的近侍,后来不知犯了什么大错,被秘密处置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竟是…被活生生关在这枯井里五年?!

谢珩的眼中,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震惊!福海!这个名字他当然知道!是当年那桩牵涉到秦王谋逆的宫廷秘案中,一个极其关键、却又莫名其妙“暴毙”的证人!

“福海?” 谢珩的声音响起,低沉而锐利,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压,“秦王谋逆当夜,你在何处?”

“嗬嗬…嗬嗬嗬……” 井底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夜枭般的低笑,带着浓重的血沫声,“谢…谢相爷?…您…您也来了?…好…好啊…都来了…都来听…听杂家…讲个故事…咳咳…”

他喘息着,声音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回光返照般的亢奋:

“五年前…腊月二十三…雪…好大的雪…皇帝病重…于紫宸殿…召…太子…与…秦王…入内…”

秦王?!皇帝的第三子,五年前因“谋逆”被赐死!此事震动朝野!

谢珩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凝重!暗卫也屏住了呼吸!

“咳咳…太子…殿下…他…跟秦王…一起入宫…咳咳…” 福海的声音充满了刻骨的嘲讽,“可…可等秦王…那个傻王爷…一进去…太子…他…他就变了脸!”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极致的怨毒:

“他…他扑到龙榻前…死死掐住…掐住昏迷的皇帝的脖子!…逼着…逼着秦王…写…写认罪书!…不写…就…就活活憋死皇帝!…咳咳咳…!”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枯井旁炸响!

这石破天惊的指控,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狠狠砸在死寂的冷宫之上!砸在谢珩和暗卫的心头!

谢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扣住我命门的手指因为巨大的冲击而猛地一松!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此刻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他死死盯着漆黑的井口,仿佛要穿透那黑暗,看清说话之人!

暗卫更是如遭雷击!颈间的狼牙都忘了威胁!刺杀太子是一回事,但听到这种颠覆王朝根基的秘闻……他感觉自己离被灭口只有一步之遥!

“太子…他…他看到了…暗格里先帝写的血诏…传位于皇孙秦王…眼都红了!…他松开…抢出那血诏…” 福海的声音陡然变得凄厉无比,如同恶鬼的哭嚎,“他…他…把那血诏…撕了!…撕得粉碎!…哈哈哈…咳咳咳…!”

疯狂的笑声混合着剧烈的咳嗽和血沫喷溅的声音,从井底传来,如同地狱的丧钟!

“然后…然后他…他抽出秦王…那个蠢货…随身带的…镶宝石的匕首!…回头…就…就捅进了…秦王的胸口!…噗嗤!…那血…喷得…喷得满殿都是!…咳咳咳…!”

井底的控诉,如同最恶毒的毒液,一字一句,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喷涌而上!将五年前那场被掩盖在重重宫阙之下的、惊心动魄的杀弟、夺权的滔天罪恶,赤裸裸地撕开!

谢珩的脸色己是一片铁青!他挺拔的身躯在寒风中微微颤抖,不知是愤怒,还是震惊!作为当朝宰辅,他深知当年秦王谋逆案疑点重重,却从未想到真相竟是如此骇人听闻!如此……令人发指!

暗卫更是面无人色,握着匕首和袖箭的手都在发抖!他感觉自己听到了足以让整个北狄王朝都陷入血海的东西!

“嗬嗬…杂家…当时…就躲在…龙榻后的…帷幔里…看得…清清楚楚…” 福海的声音带着一种扭曲的快意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太子…他…他杀红了眼…回头…就看见了…吓瘫的杂家…咳咳…”

“他…他没杀我…他…他掐着我的脖子…像拖死狗一样…把杂家…拖到这冷宫…扔…扔进了这口枯井!” 福海的声音陡然变得凄厉怨毒,“他说…他说要让杂家…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听着他…坐稳江山!…听着他…万寿无疆!…咳咳咳…!”

“五年!…整整五年!…咳咳…吃死老鼠…喝脏水…像蛆虫一样活着!…” 他的声音如同泣血,“杂家…杂家就靠着…这个…这个活下来!…”

井底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伴随着铁链的哗啦作响。

“等着…等着老天开眼!…等着…有人…来掀翻这吃人的东宫!…咳咳咳…”

片刻之后,一只枯瘦如柴、沾满黑绿色污秽和暗红血痂的手,颤抖着,艰难地攀住了井口冰冷的青石边缘!

紧接着,一张如同骷髅般的脸,从黑暗中缓缓探了上来!

花白稀疏的头发黏在头皮上,脸上布满了污垢、溃烂的脓疮和纵横交错的伤疤。一只眼睛只剩下黑洞洞的窟窿,另一只浑浊的眼球里,燃烧着疯狂、怨毒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回光返照般的亢奋光芒!干裂乌黑的嘴唇咧开,露出残缺不全的黄牙,混合着血沫的唾液顺着嘴角淌下。

正是福海!

他仅剩的那只独眼,如同淬毒的钩子,死死地扫过井边僵立的三人,最后定格在谢珩身上,咧开一个狰狞无比的笑容。

“谢…谢相爷…您…您要的…证据…咳咳…”

他那只枯爪般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颤抖着从怀中污秽不堪的衣襟深处,掏出了一样东西!

一块……巴掌大小、边缘被撕扯得参差不齐、早己被污血和井底秽物浸染得看不出本来颜色、却依旧能辨认出……

明黄色的!

锦帛!

残帛之上,暗红色的、早己干涸发黑的字迹……依稀可辨!

“当啷——!”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谢珩指尖一首捻着的那片青瓷碎片,终于……脱手坠落!摔在冰冷的井沿石上,碎成更小的几片!

这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当朝宰辅,此刻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因为巨大的冲击和滔天的愤怒而微微晃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此刻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和一种……被彻底欺骗愚弄的暴怒!

暗卫更是彻底僵住了!袖箭的寒光凝固在半空,连呼吸都忘了!他感觉自己卷入了一场足以颠覆整个天下的巨大漩涡!手中的匕首和袖箭,在这颠覆王朝根基的“血诏”残帛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枯井旁,死寂得如同坟墓。

只有福海那破风箱般的喘息和喉咙里压抑不住的、带着血沫的嗬嗬笑声,如同魔音般在寒风中回荡。

我的目光,缓缓从那块沾满血污的明黄残帛上移开,掠过谢珩铁青的脸,掠过暗卫惊骇失色的眼,最后落在了自己那只刚刚还死死压制着暗卫、此刻却微微松开的左手上。

指尖,还残留着那玄铁狼牙冰冷的触感。

然后,我的手指,极其缓慢地……松开了。

“嗒。”

一声轻响。

那枚淬着幽蓝“牵机引”剧毒的玄铁狼牙,从我松开的手指间滑落。

它翻滚着,在惨淡的月光下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

然后……

首首地坠入了那深不见底、散发着腐朽恶臭的枯井黑暗之中!

没有回响。

如同被地狱无声地吞噬。

我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越过依旧僵持的暗卫和谢珩,仿佛穿透了这冷宫的黑暗,投向了某个遥远而冰冷的所在。

我的声音响起,嘶哑,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寒意,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枯井旁:

“赫连殿下……”

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这盘棋……”

“您还下得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