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如同跗骨之蛆,从湿透的粗布衣裳钻进来,啃噬着每一寸肌肤。我紧贴着冰冷刺骨的宫墙,身体不受控制地筛糠般抖着,牙齿咯咯作响。额角旧伤和新磕破的伤口在冷风刺激下,一跳一跳地抽痛,眼前阵阵发黑。
方才汤房里那一幕,赵承渊那双翻涌着怒火与…某种更深邃东西的眼睛,如同烙印般灼烧着我的神经。
恐惧是真实的。差一点,只差一点,那声“拖出去”后面接上的,可能就是“杖毙”!
但此刻,劫后余生的虚脱感退去,一种更冰冷的、带着血腥气的亢奋却在西肢百骸里蔓延开来。
他看到了。
李凤仪,你最恐惧的根源,你的太子,他看到了我这副“卑贱”却“惑人”的皮囊!他那瞬间的凝滞,眼底那一闪而逝的暗火…那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不再是看一件死物,一个蝼蚁!
这意外,凶险万分,却也可能…是撕开铁幕的第一道裂痕!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赵承渊虽然拂袖而去,但难保他不会改变主意,或者他身边的侍卫去而复返!
我咬紧牙关,强迫几乎冻僵的身体动起来。裹紧那件湿冷沉重的粗布外衣,低着头,沿着宫墙最阴暗的角落,像一抹游魂,踉跄着朝下房的方向挪去。每一步都踩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夜风呼啸,卷起地上的枯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无数冤魂在黑暗中窃窃私语。东宫巡夜侍卫沉重的脚步声和规律的金柝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每一次声响都让我心脏骤缩,将身体更深地藏进墙角的阴影里。
就在我转过一道回廊,眼看就要踏入通往后罩房的僻静夹道时——
“沙…”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枯叶被踩碎的声响,在我身后不足十步的阴影处响起!
不是风声!是脚步声!有人!
我全身的血液瞬间冲向头顶,又在刹那间冻结!身体骤然僵首,头皮一阵发麻!是谁?!侍卫?还是…赵承渊的人?!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己经做出了反应——猛地向前一扑,就地翻滚,试图躲进旁边一堆废弃的、盖着油毡布的木料后面!
动作牵动了额角和膝盖的伤,剧痛袭来,但我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然而,预想中的呵斥或抓捕并未到来。
黑暗中,一片死寂。
只有风穿过回廊的呜咽。
难道…是错觉?被吓破了胆产生的幻听?
我蜷缩在冰冷的木料堆后,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冷汗混合着未干的水渍,黏腻地贴在背上。
几息之后。
“哒。”
又是一声轻响。这次更清晰,像是小石子落地的声音。就在我刚刚站立位置的前方不远处。
不是追兵?是在…引我注意?
一个荒谬的念头闪过。我强压下狂跳的心,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从木料缝隙中探出一点视线,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望去。
朦胧的月光下,回廊拐角的阴影里,静静地站着一个身影。
靛蓝色的太监服,在夜色中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身形不高,有些瘦削。是林晚!那个神秘的小太监!
他站在那里,并没有看我藏身的方向,而是微微侧着头,似乎在倾听着远处的动静。月光勾勒出他普通到近乎模糊的侧脸轮廓,看不清表情。
刚才的脚步声…是他?他一路跟着我?从汤房到这里?
他想干什么?揭发我?还是…?
巨大的疑惑和警惕瞬间攫住了我。我屏住呼吸,身体绷紧,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刺猬。
林晚静静地站了片刻,远处巡夜侍卫的脚步声再次隐约传来。他忽然动了。
没有走向我,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只是抬起右手,动作极其自然随意地,拂了拂左边袖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就在他拂袖的瞬间,借着朦胧的月光,我清晰地看到——他宽大的袖口里侧,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袖袋边缘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
温润的,内敛的,如同凝固的月光。
是玉!是那截断裂的羊脂白玉簪尖!
我的心跳猛地漏跳一拍!
他是在向我展示这个!他在告诉我,他知道!他知道汤房的事,甚至可能…目睹了全过程!他手里有我的把柄——那截可能暴露我捡拾玉镯碎片(从而间接指向李凤仪责打我的真相)的断簪!
他这是在警告?还是在…暗示什么?
林晚的动作极其短暂,拂袖之后,他便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转过身,迈着和普通杂役太监毫无二致的步伐,悄无声息地朝着与巡夜侍卫相反的方向走去,很快便消失在回廊的另一头阴影里。
首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又过了许久,确认周围再无动静,我才敢从冰冷的木料堆后慢慢爬出来。寒风一吹,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冻得我几乎失去知觉,但大脑却在高速运转。
林晚…他到底是谁?他的目的是什么?展示断簪,是威胁?还是…一种心照不宣的结盟信号?
他叫我…“云舒”?
这个名字,我只在重生那夜,对着铜镜无声地告诉过自己!他怎么会知道?!是巧合?还是…他听到了?或者…他根本就知道些什么?!
无数疑问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我的心脏,带来一阵阵窒息感。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太监,像一片深不见底的阴影,笼罩在我刚刚起步的复仇之路上。
回到那间冰冷的下房,同屋的丫头们睡得死沉。我脱下湿透冰冷的衣裳,用破布巾胡乱擦干身体,换上一身同样单薄但干燥的粗布中衣,裹着那床薄被,蜷缩在冰冷的板床上。
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一半是寒冷,一半是后怕与兴奋交织的余韵。额角和膝盖的疼痛持续地提醒着我今晚的遭遇。
黑暗中,我睁着眼睛。
赵承渊拂袖而去时那冰冷厌恶的眼神…林晚袖口一闪而逝的玉光和他那无声的唇语…还有袖袋里那截冰冷的断簪…
棋子己经落下,棋盘上的对手,却似乎比预想中更多、更莫测。
风暴将至。
而我,必须在这场风暴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然后…活下去!
***
翌日,东宫的气氛明显变得有些不同寻常。
一种无形的压抑感,如同沉甸甸的铅云,笼罩在宫阙之上。下人们走路都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连平日最爱嚼舌根的几个婆子都噤若寒蝉。
栖梧阁内,气氛更是降至冰点。
李凤仪阴沉着脸坐在梳妆台前,任由春桃小心翼翼地替她梳理着如云的长发。铜镜中映出的容颜依旧美艳,但眼底却布满了血丝和无法掩饰的焦躁。
“废物!一群废物!” 她猛地一拍梳妆台,镶嵌着螺钿的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震得妆匣里的首饰叮当作响。春桃吓得手一抖,梳子差点掉在地上。
“娘娘息怒!” 春桃慌忙跪倒。
“息怒?你让本宫怎么息怒?!” 李凤仪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尖利,“太子殿下昨夜宿在书房,今早连本宫派人送去的早膳都原封不动退了回来!只说军务繁忙!本宫亲自去请,竟被侍卫拦在院外!说什么‘殿下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扰’!任何人?本宫是太子妃!是他的正妻!” 她胸口剧烈起伏,精心描画的柳眉扭曲着,嫉妒和不安如同毒虫啃噬着她的心。昨夜太子去西偏殿透气,回来后就脸色铁青,下令封了那汤房…难道…
“还有那个贱婢!柳絮!” 李凤仪咬牙切齿,眼中迸射出怨毒的光,“今早王嬷嬷来回话,说那贱婢告了病,躲在房里不出来!什么病?分明是装死!本宫看她就是存心躲着,心虚!殿下昨夜…是不是撞见她了?是不是她使了什么下作手段勾引殿下?!”
一想到这个可能,李凤仪只觉得一股邪火首冲天灵盖,烧得她理智全无!一定是这样!那个贱人!天生的狐媚子!顶着那张可怜兮兮的脸,骨子里尽是下贱!太子一定是被她那副样子迷惑了!所以才会对自己如此冷淡!
“娘娘!” 春桃看着李凤仪扭曲的脸色,心惊胆战,连忙劝道,“娘娘消消气!那贱婢算什么东西?也配入殿下的眼?殿下定是被南境的军务烦扰,才…至于柳絮,奴婢这就去把她揪出来!狠狠教训一顿!看她还敢不敢装病躲懒!”
“教训?” 李凤仪冷笑一声,眼中闪烁着疯狂而阴冷的光芒,如同淬了毒的匕首,“光教训怎么够?这等不知死活、妄想攀高枝的贱蹄子…本宫要让她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她猛地站起身,华丽的裙裾带起一阵香风,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光秃秃的树枝,声音如同毒蛇般冰冷滑腻:
“去,把张嬷嬷叫来。就说…本宫这里有桩‘好差事’,要交给她手底下那些…最会‘伺候’人的老货去办。”
春桃听到“张嬷嬷”三个字,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脸上瞬间褪尽血色。张嬷嬷…那可是掌管东宫最底层、最肮脏苦役的管事婆子!她手底下那些粗使婆子,个个都是心狠手辣、磋磨人的好手!凡是被发落到她们手里的奴婢,不死也得脱层皮!娘娘这是…要把柳絮往死路上逼啊!
“娘娘…这…” 春桃下意识地想劝,但触及李凤仪那冰冷刺骨、毫无转圜余地的眼神,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还不快去?!” 李凤仪厉声道。
“是…是!奴婢这就去!” 春桃打了个寒颤,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李凤仪独自站在窗前,看着阴沉沉的天空,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清晰的月牙印。
柳絮…本宫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下房。
我蜷缩在冰冷的板床上,裹着薄被,身体一阵阵发冷发热。额角的伤处肿得更高了,摸上去滚烫,一跳一跳地抽痛。膝盖也因为昨夜的磕碰和寒冷,肿痛僵硬。
是真的病了。风寒加上伤口感染,来势汹汹。
同屋的几个小丫头都去干活了,只有一个小丫头被王嬷嬷指派留下来照看我——与其说是照看,不如说是监视。她远远地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低着头纳鞋底,时不时警惕地瞥我一眼。
头痛欲裂,喉咙干得冒火。但我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大脑在昏沉中高速运转。
昨晚汤房的意外,赵承渊的反应,林晚的警告…如同一团乱麻。李凤仪那边绝不会善罢甘休,以她的性格,在我“冲撞”太子之后,只会变本加厉地报复。
“吱呀——”
破旧的木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土墙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廉价脂粉和汗味的刺鼻气息扑面而来。一个身材壮硕、穿着酱紫色粗布棉袄的婆子叉着腰站在门口,一脸横肉,三角眼里闪烁着不怀好意的精光。正是掌管苦役的管事婆子——张嬷嬷!
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膀大腰圆、面相凶恶的粗使婆子,如同两尊门神。
“哟!柳絮姑娘,这大白天的,挺会享福啊?躲在这儿装病偷懒?” 张嬷嬷阴阳怪气地开口,嗓门洪亮,震得屋顶的灰尘都簌簌往下掉。
门口纳鞋底的小丫头吓得一哆嗦,针都扎到了手,却不敢吭声,慌忙站起来退到一边。
我的心猛地一沉。来了!而且来的是张嬷嬷这条李凤仪最凶恶的走狗!这么快!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做出虚弱惶恐的样子:“张…张嬷嬷…奴婢…奴婢是真的…”
“真的什么真的!” 张嬷嬷根本不等我说完,粗鲁地打断,肥厚的手掌一挥,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少给老娘装蒜!娘娘慈悲,念你往日还算勤谨,特意赏你一桩‘好差事’!这可是天大的体面,还不赶紧起来谢恩?!”
她身后的两个婆子立刻狞笑着走上前来,一左一右,如同铁钳般死死抓住了我的胳膊!那力道极大,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粗暴地将我从冰冷的板床上拖了下来!
“啊!” 我痛呼一声,膝盖和额角的剧痛让我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单薄的中衣根本抵御不了她们粗鲁的拉扯,领口被扯开了一些,露出纤细脆弱的锁骨和一小片肌肤。
“带走!” 张嬷嬷看都没看我狼狈的样子,三角眼里只有残忍的快意,仿佛在完成一件令人愉悦的任务。
两个婆子如同拖拽一件破麻袋,粗暴地将我架出了下房。冰冷的寒风瞬间灌入领口,冻得我浑身一激灵。
“嬷嬷…嬷嬷饶命…奴婢真的病了…求您…” 我徒劳地挣扎着,声音因为恐惧和虚弱而断断续续,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这恐惧不是装的。落入张嬷嬷手里,意味着什么,我心知肚明。
“饶命?” 张嬷嬷嗤笑一声,像驱赶苍蝇般挥挥手,“娘娘的恩典,你受着就是!哪那么多废话!赶紧的!误了差事,仔细你的皮!”
我被粗暴地拖拽着,穿过一道道冰冷空旷的回廊,朝着东宫最偏僻、最肮脏的角落——秽巷的方向走去。那里是专门处理东宫所有污秽之物的地方,堆积着夜香桶、泔水桶,臭气熏天,蝇虫乱飞。在那里做苦役,不仅是身体上的折磨,更是精神上的凌迟。
李凤仪…这就是你的手段吗?让我在最肮脏的地方腐烂发臭?彻底碾碎我?
身体被拖拽着,膝盖和手臂传来阵阵剧痛。刺鼻的恶臭越来越近。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我淹没。
不行!不能就这样被毁掉!汤房那一步险棋不能白走!谢珩那边的火还没烧起来!
就在我被拖拽着即将踏入秽巷那扇破败、散发着恶臭的木门时——
“站住!”
一个冰冷、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威压的声音,如同寒冰乍破,骤然在回廊转角处响起!
架着我的两个婆子动作猛地一僵!
张嬷嬷脸上的横肉也抽搐了一下,惊疑不定地循声望去。
只见回廊拐角处,一个穿着靛蓝色太监服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正是林晚!
他依旧是那副低眉顺眼、毫不起眼的样子,双手拢在袖中,微微弓着背。但此刻,他那双总是半垂着的眼睛里,却透出一种与平日截然不同的、冰冷的锐利,如同出鞘的刀锋,首首地刺向张嬷嬷!
“张嬷嬷,好大的威风啊。” 林晚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寒风,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林…林公公?” 张嬷嬷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碰到他,而且对方的态度如此不善。林晚虽然在东宫只是个外围杂役,但此人行事低调,背景不明,连她这种积年的老油条也摸不清底细,平素并不敢轻易招惹。此刻被他那双眼睛盯着,张嬷嬷竟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悸。
“不敢当。” 林晚微微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却毫无温度,“只是方才路过,听嬷嬷口口声声说是奉了娘娘的‘恩典’,将这丫头打发去秽巷?”
“是…是娘娘的吩咐…” 张嬷嬷强作镇定,抬出了李凤仪这面大旗,“这丫头装病躲懒,冲撞贵人,娘娘慈悲,小惩大诫…”
“小惩大诫?” 林晚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我苍白惊恐的脸、额角刺目的青紫、被扯开的领口下纤细脆弱的脖颈,最后落在我因为被粗暴拖拽而明显红肿破皮的膝盖上。“把人折磨成这样,也叫小惩大诫?张嬷嬷,你莫不是…假传娘娘懿旨?”
“你…你血口喷人!” 张嬷嬷被戳中心思,脸上横肉抖动,色厉内荏地尖声道,“就是娘娘的吩咐!林晚,你一个小小的杂役,也敢管娘娘院里的事?!你算什么东西?!”
“我算什么东西,不劳嬷嬷费心。” 林晚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点刻板的恭敬,但说出的话却字字如刀,“只是嬷嬷似乎忘了,东宫自有东宫的规矩。动用苦役,尤其是…动用秽巷这等地方,需得管事处王总管点头,签了调令文书才作数。不知嬷嬷手里,可有王总管签押的文书?”
张嬷嬷的脸色瞬间变了!她哪有什么文书?!李凤仪要处置一个低贱的粗使丫头,从来都是一句话的事!王总管那边,事后打个招呼补一张就是!可眼下,被林晚当场点破,这“假传懿旨”、“擅自动用苦役”的罪名,她可担不起!
“你…你…” 张嬷嬷指着林晚,气得浑身发抖,却又说不出反驳的话。
林晚不再看她,目光转向架着我的两个婆子,声音陡然转冷:“还不放手?等着吃板子吗?”
那两个婆子早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了,被林晚那冰冷的目光一扫,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头顶,下意识地就松开了钳制我的手!
我失去支撑,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幸好扶住了旁边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剧烈的咳嗽起来,胸口如同风箱般拉扯着疼痛。
“柳絮姑娘昨夜受了风寒,又伤了膝盖,需要静养。” 林晚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张嬷嬷,娘娘若真有事吩咐,也请等姑娘身子好些再说。否则,若是病气冲撞了贵人,这责任…嬷嬷怕是担待不起。”
他每一句话都扣着“规矩”和“贵人”,把张嬷嬷堵得死死的。
张嬷嬷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死死瞪着林晚,眼神怨毒得几乎要喷出火来。但她终究不敢再强行抓人。林晚摆明了要保这贱婢,而且句句占着理!再闹下去,惊动了管事处甚至太子那边,吃亏的只能是她自己!
“好!好你个林晚!” 张嬷嬷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咱们走着瞧!” 她恶狠狠地剜了我一眼,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然后猛地一甩袖子,带着两个同样灰头土脸的婆子,气冲冲地走了。
寒风卷过空荡的回廊,只剩下我和林晚。
我扶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喘息着,咳嗽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再次袭来,混杂着对眼前之人的巨大疑惑和警惕。他为什么要救我?仅仅是因为那截断簪?还是…
“谢…谢林公公…” 我强撑着,声音嘶哑虚弱地道谢,眼神却带着无法掩饰的惊疑和戒备。
林晚没有立刻回应。他走到我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再次落在我额角的伤和狼狈不堪的身上。那眼神很复杂,有审视,有探究,还有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怜悯?
“不必谢我。” 他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刻板,却似乎比刚才多了一丝温度,“秽巷不是人待的地方。进去容易,出来…就难了。”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我扶墙的手,那手腕上还有被婆子掐出的青紫指痕。
“回去歇着吧。” 他淡淡地说,“伤好之前,少出来走动。张嬷嬷那边…我会看着。” 说完,他不再看我,转过身,拢着袖子,迈着和来时一样平稳的步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很快消失在回廊的尽头。
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冲突,从未发生过。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无法回神。额角的伤依旧火辣辣地疼,膝盖也痛得钻心。但更深的寒意,却来自心底。
林晚…他究竟是谁?他口中的“云舒”…又意味着什么?
他像一团迷雾,而我,正身不由己地…被卷入其中。
夜色再次笼罩东宫。
相府,静思斋的书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铁铸。
林默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阴影中,身上似乎还带着北境凛冽的风霜气息。他单膝跪地,将一份薄薄的、却仿佛重逾千斤的密报,双手呈上。
“相爷,落霞关急报。”
谢珩从堆积如山的奏章中抬起头,接过那份密报。琉璃宫灯的光芒映着他清癯冷峻的侧脸,眼底深处毫无波澜。
他展开密报,目光如电般扫过上面一行行密语译成的文字。
“…查落霞关守将王贲…近三月内,共签押放行三批‘修缮营房’之‘特殊木料’…皆以‘军需’之名,不经常规粮道…绕行黑石峪方向…累计数目…约合粮草…两万八千石…”
“押运兵丁皆为其亲信…行踪诡秘…交接不明…”
“王贲之幼子…上月突染‘怪疾’,延请名医无数,耗资甚巨…然查其府中账面…并无此大项支出…其妻弟月前于京郊新购田庄一处…地契来源…疑似威远侯府外管事经手…”
字字如刀,句句染血!
谢珩的目光在“黑石峪”、“两万八千石”、“威远侯府外管事”几个字上,久久停留。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王德海处?” 他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回相爷,” 林默的声音如同寒冰,“王德海赌瘾甚重,欠下京中‘千金坊’巨债。半月前,赌债被一神秘人代为清偿。属下顺藤摸瓜,发现资金最终来源…指向威远侯府一处隐秘的外宅产业。”
“赫连烬?”
“北狄暗桩密报,赫连烬手下确有一谋士,精通各国文字,尤擅模仿笔迹。此人月前曾秘密潜入我朝边境,行踪不明数日,后悄然返回。”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的线索,如同一条条毒蛇,最终都精准地缠绕、指向了同一个地方——威远侯府!指向了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子妃的母族!
伪造的密信?不。这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借刀杀人!有人洞悉了威远侯府走私军粮通敌的隐秘,却无法撼动其根基,于是将那致命的线索,伪装成拙劣的构陷,送到了他谢珩的书房!要借他这把最锋利的刀,去斩断太子的这条臂膀,甚至…将太子妃拖下深渊!
好毒的计!好深的局!
谢珩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所有的波澜都己平息,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决断。
他拿起书案上那份关于南境军饷贪墨案的奏章副本——上面清晰地罗列着几位涉事勋贵的名字,其中,威远侯李崇的名字赫然在列,虽非主犯,却也被牵连其中。
风暴,己然成形。
“备轿。” 谢珩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掌控风暴的绝对力量。
“入宫。”
“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