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秽巷逆转

东宫,最偏僻荒凉的西角。

这里是连月光都吝啬眷顾的角落。几间低矮破败、摇摇欲坠的土坯房歪斜地挤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腐败食物、排泄物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腥臊恶臭。这里是东宫处理所有污秽之物的“秽巷”。

寒风呼啸着穿过破败的门窗缝隙,发出呜呜的怪响,如同鬼哭。一只瘦骨嶙峋的老鼠从墙角堆积如山的垃圾中窜过,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我被两个粗壮的婆子像拖死狗一样,粗暴地扔在其中一间土坯房冰冷潮湿的地面上。腐朽的稻草混合着不知名的污秽粘在脸上、身上,刺鼻的恶臭熏得我几乎窒息。

“小贱蹄子!到了这儿,就别想着还能有舒坦日子过!” 张嬷嬷那张横肉堆积的脸上带着残忍的快意,三角眼在昏暗的油灯光下闪烁着恶毒的光,“娘娘开恩,赏你的第一桩‘好差事’!”

她肥厚的手掌一指墙角——

那里放着一个半人高、污秽不堪的木桶。桶壁沾满了黑黄色的、己经干涸板结的污垢,桶口边缘更是糊着一层厚厚的、令人作呕的黄绿色粘稠物。浓烈到极致的恶臭,正是从这桶里散发出来的!这是专门收集夜香和泔水混合物的“金汁”桶!

“给老娘把这桶‘金汁’,里里外外,刷得锃亮!一滴污渍都不许留!” 张嬷嬷狞笑着,将一把用秃了的、满是油污和倒刺的硬毛刷子,狠狠摔在我面前的地上,溅起几点污浊的泥水,“天亮之前刷不完,仔细你的皮!你们两个——” 她转头对那两个婆子厉声道,“给老娘看好了!她要是敢偷懒耍滑,或者弄脏了别处…就给老娘往死里打!”

“是!嬷嬷放心!保管把这小蹄子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两个婆子撸起袖子,露出粗壮的、满是污垢的手臂,脸上挂着恶意的狞笑,如同盯着猎物的鬣狗。

冰冷的绝望再次攫住了我。膝盖和手臂的剧痛,额角的伤,加上这无孔不入的恶臭和彻骨的寒冷,几乎要将我的意志摧毁。李凤仪…这是要将我活活折磨死在这人间地狱!

不行!不能死在这里!谢珩的刀己经挥向李家!风暴的中心就在眼前!我必须活下去!活着看到李凤仪跌落尘埃!

我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身体蜷缩成一团,看起来虚弱不堪,仿佛随时都会晕厥过去。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混合着脸上的污秽滚滚而下。

“嬷…嬷嬷…” 我抬起头,泪眼婆娑,声音因为咳嗽和哭泣而断断续续,充满了恐惧和卑微的哀求,“奴婢…奴婢不敢偷懒…只是…只是这里…这里味道实在太冲…奴婢怕…怕污了嬷嬷的眼…能不能…能不能让奴婢去…去那边背风的角落刷?离您远点…也省得…省得这脏气冲撞了您…”

我颤抖着手指,指向土坯房另一端,一个相对背风、但更加阴暗潮湿的角落。

张嬷嬷看着我这副涕泪横流、卑微到尘埃里的可怜样子,又闻着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恶臭,嫌恶地皱了皱鼻子。她只想尽快完成李凤仪交代的任务,早点离开这鬼地方。去那边角落?也好,眼不见心不烦!

“哼!贱骨头!事还挺多!” 她啐了一口浓痰在地上,不耐烦地挥挥手,“赶紧滚过去刷!要是天亮还刷不干净,老娘扒了你的皮!”

“谢…谢嬷嬷…” 我如蒙大赦般,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墙角,吃力地拖拽着那个沉重无比、散发着致命恶臭的木桶。每移动一步,都牵动着全身的伤痛,额角冷汗涔涔。

两个负责监视的婆子抱着手臂,一脸看好戏的表情,远远地站在门口,并未跟过来。在她们看来,我这样一个弱不禁风、满身是伤的小丫头,在这绝境里,除了认命地刷桶,还能翻出什么浪花?

我艰难地将木桶拖到那个背风的角落。这里更加阴暗,只有一点油灯透过来的微光,勉强视物。恶臭如同实质的墙壁,将我重重包围。冰冷刺骨的寒风从墙体的破洞灌进来,冻得我牙齿咯咯作响。

我弯下腰,捡起地上那把满是倒刺的硬毛刷子。粗粝的木柄摩擦着我冻裂的手心,带来钻心的疼痛。我深吸一口气——那恶臭几乎让我呕吐——然后,将刷子探入那粘稠污秽的桶中。

动作机械而麻木。硬毛刷刮擦着桶壁上厚厚的污垢,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恶臭和寒冷如同两条毒蛇,啃噬着我的意志。额角的伤口在汗水和污秽的刺激下,火辣辣地疼。

时间一点点流逝。油灯的火苗在寒风中摇曳,仿佛随时会熄灭。

门口传来婆子不耐烦的呵斥:“磨蹭什么!快点刷!”

我瑟缩了一下,加快了手中的动作。身体背对着门口,将整个木桶和我的后背完全挡住她们的视线。

就在又一次将刷子探入桶底粘稠污秽的瞬间——

我的左手,借着身体的遮挡,如同鬼魅般探入怀中!

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是那截断裂的羊脂白玉簪尖!它的一端,早己被我偷偷在粗糙的石阶上,磨得异常尖锐锋利!

机会只有一次!

心跳如擂鼓!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那只握着簪尖的手!

没有丝毫犹豫!借着弯腰刷桶的姿势,我的左手如同蓄满力量的毒蛇,闪电般从桶口边缘探下!尖锐的簪尖,带着我所有的恨意和孤注一掷的决绝,狠狠地、精准无比地刺入了木桶内侧,靠近底部边缘、一处最不起眼、也是结构最薄弱的榫卯接缝深处!

“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裂帛的声响,被刷子的“咯吱”声完美掩盖!

簪尖刺入朽木,手腕猛地发力一撬!

“咔…哒…”

一声更轻微、几乎细不可闻的木头纤维断裂声响起!

一道细如发丝、却深及内里的裂痕,无声无息地,在那承载着沉重污秽的木桶最关键的受力点上,悄然蔓延开来…

我迅速抽出簪尖,将它藏回怀中。动作快如闪电,行云流水。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然后,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继续用那把秃刷子,更加卖力地、用力地刮刷着桶壁,发出更大的“咯吱”声。

裂痕,己然种下。

这桶“金汁”…还能安然无恙地待到天亮吗?

李凤仪,你送我来这地狱…我便送你一场…真正的秽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