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苏婉以雷霆手段化解了李家的危机,她在苏家的地位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老太爷言出必行,不仅将南边药材线的采买和对接全权交由她负责,还破例给了她一枚可以调动府中五十名护院的腰牌,并让她参与到家族每月一次的核心账目会议中。
这意味着,苏婉不再仅仅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大小姐”,她手中,己经握住了苏家一小部分、却至关重要的实权。
她每日忙于整理账目,与各地的药商通信,筛选新的合作伙伴,展现出了远超其年龄的精明与干练。曾经空旷冷清的西跨院,如今门槛几乎要被前来汇报工作的管事们踏平。
下人们看她的眼神,己经从最初的轻视,到后来的敬畏,再到如今的信服。
而苏婉越是春风得意,继母李雯和苏雅的日子,就越是煎熬。
她们眼睁睁地看着苏婉一步步蚕食着本该属于她们的权力和荣光,却无计可施。那种无能为力的愤怒和嫉妒,像毒虫一般,日夜啃噬着她们的心。
尤其是李雯,她看着苏婉那张越来越像她早逝的母亲——那个曾经压得她喘不过气的正室夫人的脸,心中的危机感达到了顶点。
她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再任由苏婉发展下去,这个家里,迟早没有她们母女的立足之地。
苏雅与靖安侯府的阴谋,太过凶险,也太过遥远。她必须在此之前,用自己的方法,将苏婉彻底打入深渊。
这日,李雯一反常态,亲自端着一盅精心炖煮的燕窝,来到了西跨院。
她屏退了下人,脸上挂着前所未有的和煦笑容,亲手将燕窝递到苏婉面前:“婉儿,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你看你,都清减了不少。母亲特意让厨房给你炖了燕窝,快趁热喝了补补身子。”
这副慈母的姿态,若是放在旁人身上,或许会被感动。但苏婉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黄鼠狼给鸡拜年,非奸即盗。
“多谢母亲关心。”苏婉并未去接那碗燕窝,只是淡淡地说道,“府中事务虽多,但有二叔公和各位管事帮衬,女儿应付得来。”
李雯的笑容一僵,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她将燕窝放在桌上,顺势坐在了苏婉的对面,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婉儿,我知道,你心里还在怪我。过去……都是母亲不好,被猪油蒙了心,听信了一些小人的谗言,才对你多有误会。”
她说着,竟从袖中取出手帕,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如今看到你如此出众,为我们苏家屡建奇功,母亲这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愧疚。你才是我们苏家真正的骄傲啊。”
这番情真意切的表演,堪称炉火纯青。
苏婉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果然,在一番铺垫之后,李雯终于露出了她的狐狸尾巴。
“婉儿,如今你在家族中威信日盛,祖父也对你委以重任。但你要知道,我们苏家终究是商贾之家,在京城这地面上,根基还是太浅。”
“母亲思来想去,为你寻了一门顶好的亲事。只要这门亲事能成,不仅你能有一个一辈子安稳的依靠,我们苏家的地位,也能跟着水涨船高,再也无人敢轻易欺辱。”
亲事?
苏婉的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
李雯见她有了反应,立刻趁热打铁道:“对方是户部侍郎张大人家的大公子。张家虽非顶级豪门,但张侍郎圣眷正浓,又是掌管天下钱粮的实权人物。你若能嫁过去,我们苏家的生意,以后在官面上就有了最大的靠山!”
户部侍郎,张家?
听到这个姓氏,苏婉的瞳孔,骤然一缩!
她垂在袖中的手,瞬间攥紧,指甲深深地掐进了肉里。
张家!怎么会是张家!
旁人不知,她却记得清清楚楚!当初在扬州,她的养父沈万全,就是因为被这位“张侍郎”在任上时设局陷害,诬告他偷税漏税,才导致沈家差点破产,养父更是气得一病不起,至今身体都未完全康复!
这是沈家最大的仇人!也是她苏婉,刻在骨子里的仇家!
李雯将她一瞬间的僵硬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隐秘而得意的笑容,但口中依旧说得情真意切:“婉儿,母亲知道,这门亲事对你来说,是天大的助力。你放心,母亲己经派人去探过张家的口风了,他们对你也颇为满意。只要你点头,母亲豁出这张老脸,也一定为你把这门亲事谈成!”
苏婉缓缓抬起头,胸中翻涌着惊涛骇浪。
她瞬间就明白了李雯的毒计。
这是一个两难的绝境,一个精心设计的、杀人不见血的陷阱!
她若答应,便是背叛了养育她十六年的沈家,嫁给自己的仇人。这不仅仅是羞辱,更是要让她亲手斩断自己的过去,从此在愧疚与悔恨中度过一生。而且,以李雯的性格,绝不会让她在张家过得舒心,到时候,她便是离了苏家这个狼窝,又进了张家那个虎穴。
可她若是不答应……
那便是在全族人面前,坐实了她“自私自利”的罪名!
李雯一定会说,她苏婉,为了自己那点所谓的“个人恩怨”,罔顾家族的未来和利益。她刚刚在族中建立起来的所有威信和声望,都会在瞬间崩塌。老太爷也会对她彻底失望,认为她终究是个养不熟的、心里只有沈家的“外人”。
到时候,她非但会被收回所有权力,甚至可能被彻底厌弃。
好狠毒的计谋!
这一刻,苏婉感到了一股深深的疲惫。她在这个家里,步步为营,殚精竭虑,好不容易才为自己争得了一席之地。可她的敌人,却永远在暗处窥伺着,用最阴险的手段,试图将她拖回泥潭。
她的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愤怒和厌恶。
她看着李雯那张虚伪的、挂着“慈母”笑容的脸,几乎要控制不住,将桌上的那碗燕窝,狠狠地扣在她脸上!
但她终究是忍住了。
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地运转。
不能拒绝,也绝不能答应。唯一的破局之法,就是……将这盆脏水,再原封不动地泼回去!
想通了这一点,苏婉那双冰冷的眸子里,重新恢复了清明。
她看着李雯,忽然笑了。那笑容,如寒梅初绽,清丽却又带着一丝决绝。
“母亲,”她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您说的对。这门亲事,对苏家来说,确实是天大的好事。女儿……没有理由拒绝。”
什么?!
这次,轮到李雯愣住了。
她设想过苏婉会暴怒,会反抗,会据理力争,却唯独没有想到,她竟然会……答应得如此干脆?
这完全不合常理!难道她真的凉薄到了可以对养父母的仇人也无动于衷的地步?还是说,她另有图谋?
李雯的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丝不确定。
而苏婉接下来的话,更是让她如坠冰窟。
“不过,”苏婉话锋一转,站起身,目光扫过李雯那张错愕的脸,“此事关系重大,不能由母亲与我私下决定。我们应当立刻去请示祖父,当着所有族中长辈的面,将此事定下。也好让大家看看,母亲是如何为了家族未来,深谋远虑,为我觅得如此良缘的!”
她特意加重了“深谋远虑”和“如此良缘”这八个字,语气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讽刺。
她要将这件事,彻底摆在台面上!
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是她李雯,主动提出的这门亲事!
李雯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她总觉得,事情正在脱离她的掌控。可苏婉的话说得滴水不漏,句句都是为了家族,她根本找不到任何理由来阻止。
很快,苏家的书房里,再一次聚齐了所有的核心成员。
当李雯当众说出要将苏婉许配给张侍郎家的大公子时,二叔公和几位管事都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这可是大好事啊!若是能与张侍郎结亲,我们以后就再也不用看那些胥吏的脸色了!”
“是啊,夫人深谋远虑!”
苏雅更是得意地扬起了下巴,看向苏婉的眼神里,充满了幸灾乐祸的快意。她仿佛己经看到苏婉被迫嫁给仇人,日日以泪洗面的凄惨下场。
老太爷也捻着胡须,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他看向苏婉,问道:“婉儿,你的意思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苏婉身上。
苏婉上前一步,先是对着老太爷和众人盈盈一拜,随即朗声说道:“回祖父,孙女认为,与张家联姻,于我苏家而言,百利而无一害。此事,当行!”
她的表态,让李雯和苏雅嘴角的笑意更深。
然而,苏婉的下一句话,却让她们的笑容,彻底僵在了脸上。
“但是,”苏婉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苏雅的身上,“孙女以为,嫁去张家的人选,不应该是我。而应该是……妹妹苏雅。”
“什么?!”苏雅失声尖叫起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雯也猛地站起身,厉声喝道:“苏婉!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这是为你寻的亲事!”
“母亲息怒。”苏婉从容不迫地迎上她吃人般的目光,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女儿之所以这么说,并非是想推脱,而是为了我们苏家的百年大计,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
“第一,张家是官宦世家,最重门楣。妹妹自幼在苏家长大,饱读诗书,精通礼仪,是京中有名的才女。由她嫁过去,才能真正代表我们苏家的颜面和诚意。”
“而我,”她自嘲地笑了笑,“在商贾之家养大,满身铜臭,至今仍有人在背后议论。若是我嫁过去,只怕会辱没了张家的门风,反而让对方轻视了我们苏家。”
“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苏婉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张侍郎与我养父沈家,昔日曾有商业上的纠葛。此事虽己过去,但难保张家心中没有芥蒂。若我嫁过去,这桩本是强强联合的美事,恐会因为我这个‘前尘旧怨’的导火索,而生出不必要的变数和隔阂。”
“但妹妹不同,”她看向脸色惨白的苏雅,一字一句地说道,“妹妹身世清白,与沈家毫无瓜葛,由她嫁过去,才能让张家看到我们苏家最大的诚意,才能让这桩姻亲,牢不可破!”
“所以,综上所述。为了家族的颜面,为了联盟的稳固,更为了苏家未来的长远利益,这门亲事,必须是妹妹去!”
她的话音落下,整个书房,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她这番有理有据、大义凛然的话给镇住了。
是啊!她说得太有道理了!
苏婉的身份,确实是个隐患。而苏雅,无论是出身、教养还是关系,都无疑是比苏婉更合适、更完美的人选!
二叔公和管事们纷纷点头,看向苏婉的眼神里,己经满是赞叹和敬佩。
看看!看看人家这胸襟!这气度!为了家族,不仅能放下个人恩怨,还能主动将天大的好姻缘让给妹妹,并且分析得头头是道,句句在理!
反观李雯和苏雅,那副急于反驳又说不出话的样子,瞬间就落了下乘。
“不!我不嫁!”苏雅终于崩溃了,哭着喊道,“母亲!我不要嫁给那个张公子!”
她知道张家,更知道那个张大公子是个什么货色!传闻中,那是个不学无术、沉迷酒色、还有虐待侍女怪癖的纨绔子弟!嫁给他,这辈子就毁了!
李雯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她千算万算,没算到苏婉竟会用这种方式,将她精心设计的陷阱,变成了一个套在她们母女头上的枷锁!
现在,若是拒绝,那就是她们母女自私自利,不顾家族利益!
“祖父!”苏婉对着老太爷,深深一拜,声音恳切,“孙女虽然不能亲自为家族联姻,但孙女愿意立下军令状!从今日起,孙女愿正式接管苏家南边的所有生意,并承诺在一年之内,将利润翻上一番!以此,为妹妹备上一份全京城最风光的嫁妆!让妹妹嫁得体面,也让张家,让全京城的人都看看,我们苏家的实力!”
这一招,首接封死了李雯母女所有的退路,并且,为自己赢得了最大的利益!
她用一桩虚无的、有毒的婚约,换来了一个家族中,前所未有的、可以执掌一方经济大权的……重要职位!
老太爷激动地站起身,他看着苏婉,那双苍老的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激赏与震撼!
这个孙女,每一次,都能带给他巨大的惊喜!
她的心智、手腕、格局,哪里像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分明是一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天生将才!
“好!”老太爷一锤定音,声音洪亮如钟,“好一个‘为家族计’!就依婉儿所言!”
他看向面如死灰的李雯母女,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此事就这么定了!你们即刻起,开始准备雅儿的婚事!”
李雯的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栽倒在地。
她看着自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儿,又看了看对面那个神情平静、眼神却冰冷如刀的苏婉,心中第一次涌起了一股真正的恐惧。
她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她不仅没能将苏婉推入深渊,反而亲手,将自己的亲生女儿,推进了一个她自己挖好的火坑里。
书房的门被打开,苏婉迎着阳光,缓缓走了出去。
她感到一种久违的、酣畅淋漓的成就感。
然而,当她回过头,看到李雯那双充满了怨毒与绝望的眼睛时,她心中的喜悦,便瞬间冷却了下来。
她知道,李雯的阴谋,绝不会就此结束。
一个被逼到绝境的母亲,为了自己的女儿,什么疯狂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她必须,更加小心。
而就在此时,府门外,一辆华贵的马车悄然停下。靖安侯府的小侯爷赵思源,面色阴沉地走了下来,他的手中,拿着一张请柬。
那是皇家秋日围猎的请柬。
上面,赫然写着苏家两位小姐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