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缺峰一战后的第三日,午后阴霾。木屋门无声滑开,一线黯淡天光艰难地挤入。
魏斌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粗糙的脸膛裹着户外带来的清冽寒气。他目光锐利如鹰隼,飞快扫过屋内:靠墙那张光秃秃的木床上,钟杰靠着冰冷的墙壁半躺着,左臂依旧裹着厚敷料,脸色比三天前似乎好了一丁点,但也仅仅是褪去了一层死灰,留下病态的苍白,眉宇间的沉郁刻痕更深了。灰子蜷在他脚边,警觉地竖着耳朵。
视线很快落在床角阴影下那个毫不起眼的旧藤箱上。箱子半开着,露出里面杂乱的零碎——几件沾着泥土的旧布衣,一个边缘有裂纹的罗盘,几根颜色各异、刻着细密符纹的木签……都是钟杰被塞进医院前身上的东西。旁边,随意丢着一个色泽暗沉、材质普通的小木匣。毫不起眼。
“就是这个?”魏斌大步上前,弯腰拿起那木匣。入手沉重,纹理粗糙,甚至有点硌手。他毫不客气地首接掀开盒盖——深色绒布里衬上,静静躺着一枚铅灰色、龙眼大小、质朴无华的丹丸。中心一点极其细微、缓慢旋转的星旋微光,是唯一的异常。
“洗灵丹?”魏斌虎目圆睁,反复掂量着这枚看起来扔在地上都未必有人捡的“石头”,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质疑,“这玩意儿?道真观压箱底的宝贝?就这?看起来跟街边药铺卖的跌打丸也没什么两……” “异”字没出口,他捻着丹丸的指腹猛地一颤!
一股磅礴、浩瀚、如同大地般厚重平和的精纯生气,被丹丸牢牢锁在内里,却又无比清晰地从指尖传来温润的潮汐之感!他长期追凶磨砺、带着内伤的肺腑在这股气息涤荡下,竟自发地生出久违的暖意和一丝丝舒畅!这感觉……远超他见过的任何补药!
“我……操……”粗话憋在了喉咙里。铁血汉子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呆滞的震撼。他捏着丹药,猛地看向床上面无表情的钟杰,“这他妈……”
钟杰的眼珠转向他,沉静的眼底没有魏斌预想中的激动或感激,只有一片更加深沉的疲惫和一种洞悉之后的灰暗冷漠。他伸出一只手,魏斌心领神会地将丹丸小心递还过去。
钟杰没说话,只是极其缓慢地用指腹着那铅灰色、带着温润质感却沉重如铁的表面。目光垂下,再次聚焦在枕畔那一点如烛火摇曳的冰蓝微光上。
玉片碎裂的边缘着粗砺的枕草。欣琳最后残存的微光被洗灵丹引动的温润气息拂过,那如同心脏搏动般缓缓旋转的星旋微光似乎微弱地加快了一丝流转。
“那个张倩倩,今天一早电话轰炸。”魏斌重重坐下,身下的木凳发出即将散架的呻吟,他烦躁地搓了把脸,似乎想把那洗灵丹带来的震撼搓掉,“问她什么时候过来?还是老样子……等着。你师姐给的?”他指了指钟杰手里的东西。
钟杰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目光依旧黏在枕边的玉片上。那点微光,仿佛是他意识沉浮在无边苦海里唯一可见的航标。
“她呢?”魏斌粗声问,语气低沉下来,“那个凌雪……在塔里那么多年,现在怎么样?醒了没醒?”这问题出口,他心里也带着沉重。那样的经历,活下来就己经是奇迹。
钟杰的指尖在丹丸表面猛地一按!药力引动的暖流似乎被这一按强行驱散!
“……醒了。”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到了极点,仿佛砂砾摩擦,“救醒了。”他没有转头,目光沉在枕畔那点微蓝光晕里,琥珀色的眼瞳深处似有极其尖锐的痛楚一闪而逝,快得令人无法捕捉。
屋内只剩下灰子细小的呼噜声和窗外呜咽的风声。洗灵丹沉重的铅灰色在他指间流转,欣琳残片的微光在枕上明灭,如同永不愈合的心灵伤痕,在这与世隔绝的幽暗木屋里,无声地洇开一片苍凉。
魏斌有事先走了。钟杰独自在这里等着张倩倩。
雨后的空气带着泥土和湿木头的气息,山风钻进窗缝,拂动着悬在门口那张老旧的风铃,叮叮当当几声清脆。钟杰正低着头,专注地用一块略微沾湿的绒布擦拭桌角。不是他常用的手法,动作甚至有些笨拙,生怕碰翻了旁边摞着的两册旧书——那是角落里唯一还算干净平整的地方。
灰子从灶膛边上暖烘烘的柴灰里抬起睡眼惺忪的小脑袋,支棱起耳朵,鼻孔急促地翕动了几下。片刻后,它如同上了发条的小火箭,嗖地从门缝挤了出去,尾巴摇得像风车,在的门廊木板上啪嗒啪嗒拍出水花。
门外细碎的高跟鞋踩在石阶上的声音由远及近,轻快得像林间跃动的小雀。没几秒,门被小心翼翼地从外面推开,先露面的是一大捧裹着透明油纸的糖炒栗子,浓郁香甜的热气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山里傍晚的清寒。接着,是张倩倩探进来的那张明媚如春水初生的脸。
她显然精心打扮过。乌亮微卷的长发挽了个俏皮的丸子头,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脸上没施浓妆,只薄薄扫了点色的腮红,唇瓣涂着水润润的草莓红,衬得整张脸娇艳又活力。身上是件崭新的、缀着细小亮片的香芋紫毛衣,搭配一条奶白色灯芯绒背带裙,踩着小巧的棕色圆头短靴,整个人像是刚从暖房搬出来的鲜花,带着一身不合时宜又恰到好处的蓬勃生机,一下子撞进了这清冷山间的老木屋。
“喂!钟杰!看傻啦?”张倩倩扬了扬下巴,嘴角翘得高高的,眼睛里盛满了得意的小星星。她侧身拎进来两个巨大的保温袋,哗啦一声放在钟杰刚擦好的桌角边,“说好了啊,我请客!大餐!”
钟杰握着绒布的手停在桌角上没动。视线从她笑盈盈的脸移到那两大袋看起来就很重的保温袋,再落回她今天格外漂亮的装扮上。面具下的嘴唇似乎无声地动了一下,最终还是只闷闷地“嗯”了一声,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耳尖却悄悄爬上了一丝可疑的红晕。
保温袋一打开,香气就像涨潮般淹没了狭小的空间。
“当当当当!”张倩倩像个献宝的小孩,一样样往外掏,动作带着点刻意的炫耀,“看好了啊!醉月楼的白切鸡,特嫩!还带了他家秘制的葱姜蘸料……喏,八宝鸭,提前三天订的,拆得酥酥烂烂,一口下去全是宝……这个,蟹粉狮子头,一盅一盅的,还烫着呢!……喏,素什锦……怕你吃不饱,还打包了他家的蟹黄炒饭……”
小巧的木桌上很快被琳琅满目的食盒占据,腾起的温热白雾模糊了她精致的眉眼轮廓,让那股甜暖的食物香气仿佛有了温度,烘得这个向来只有阴冷和尘土气味的角落,第一次弥漫开俗世的热闹烟火气。
灰子被这前所未有的香气刺激得不行,在桌子底下急得团团转,爪子焦躁地刨着地面,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哼唧。张倩倩乐了,拿起桌上那包鼓鼓囊囊的糖炒栗子塞进钟杰手里:“喏,先给功臣垫垫底!”自己则毫不在意地弯腰撕开锡纸,揪了一个小小的狮子头丢下去。灰子兴奋地一跃叼住,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叼着美食就溜回它最钟爱的灶膛暖脚去了。
钟杰捏着那包散发着焦糖热气的栗子,指尖暖烫。
他没动筷子,只是看着对面。对面张倩倩正拿着个小碟,用干净的小勺子,小心翼翼地把醉月楼那碟秘制的、色泽油亮的葱姜蘸料,一点点浇在白切鸡最的那块鸡腿肉上,码在盛好的米饭顶上,然后连着筷子一起,稳稳地推到他手边。
“快尝尝看嘛!醉月楼招牌的白切鸡,沾这个最好吃了!”她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期待,像是在等着夸奖自己最得意的作品。
钟杰沉默着。面具下他的眼神落在面前那碟蘸了透亮酱汁、泛着光泽的鸡肉上,又缓缓移开。他看着对面女孩脸颊上那层薄薄的绯红,不知是山间清风吹的,还是灯下的热饭菜熏的。他看着她额角几根刚才进门时被风吹乱、这会儿贴在白皙皮肤上的发丝。他看着她那沾了一点油光、依旧笑意盈盈的嘴唇。
终于,在他低垂的视线范围内,几乎是在空气里轻轻摩擦过的音量,极其生涩却又无比清晰地吐出一句:
“你…今天…很好看。”
声音低得刚出口就几乎被炖盅盖子上袅袅的热气带走。
张倩倩正伸手去夹鸭子的动作猛地僵在半空。筷子头戳着那块油亮的鸭肉,轻轻抖了一下。整个人仿佛被按了暂停键。脸上那点娇憨的、带着刻意炫耀的明亮笑容凝固了一瞬,随即轰然炸开!从唇角到眉梢,再到那双湿漉漉、盛满了惊讶和难以置信的眼睛,瞬间全都燃起明亮滚烫的火焰!
一抹更加炽热浓烈的红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染透了她的耳根、脖颈,连带着鼻尖都微微泛起了粉色。刚才那点自得的绯红彻底被淹没在火烧云般汹涌的热度里。
“你……你说什么?”她的声音带上了细细的、像棉花糖拉丝般的颤音。是听清了,却不敢相信的惊喜。
钟杰己经把目光迅速收回到自己面前那碟鸡肉上,捏着筷子的指节绷得很紧。他仿佛没听到她的反问,极其生硬又迅速地、几乎是动作间带起了一小股风,精准无比地夹起了盘子里最大最完整的一块、汁水丰盈的鸭腿肉。
那块鸭腿,稳稳落在了张倩倩面前还空着的小碟子里。
“吃。”他哑声挤出另一个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笨拙,仿佛刚才那句夸赞耗尽了所有力气,只能用食物来堵住眼前这张可能会继续追问、让他无所适从的嘴。
张倩倩呆呆地看了看自己碟子里那块堆成小山似的、油润喷香的鸭腿,又看了看对面男人恨不得把脸埋进饭里的别扭样子。
“噗——”
一声没忍住的、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突兀地打破了小屋里紧绷的沉默。笑声带着少女气息,干净又热烈。
她眉眼弯成了两轮晶亮的月牙儿,唇角的笑意再也藏不住,像打翻了的蜜罐,甜滋滋地溢满了整间小屋。
“吃,这就吃!”她终于拿起筷子,笑靥如花,声音轻快得像在唱歌,夹起那块巨大的鸭腿毫不淑女地咬了一大口,脸颊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说,“不过说好了……下次得你请回来!”
华东省某地一栋古宅当中
“陶艺师。你要的货因为上次那小子破坏,其他地方己经开始注意我了。所以这段时间我需要避一避。”
说话的是一名猥琐老头也就是上次出现在老窖阴影处的人山猫。
“二分仪发现你了?” 陶艺师拿着手中的刻刀对着一堆泥土雕刻着 “二分仪的狗鼻子比野狐还灵,”山猫嗓音黏腻如蛇吐信,枯爪从破袄内袋摸出半片龟甲,其上深深刻着血红卦象,“那小子毁了老窑仓库……葬灵社的‘寻灵盘’己锁住三处灵力波动。”他指甲抠着龟甲裂痕,焦躁像跳蚤在骨缝里窜动,“再动手……得用命填!”
陶艺师的刀倏然悬停。
巨大的地下空间内,一排排如同书架般高耸的金属档案柜闪烁着冰冷的蓝光。一个穿着藏蓝工作服的技术员揉着发红的眼睛,在一面巨大的全息光幕前快速操作。光幕上无数节点闪烁,线条缠绕,正是关于“祭”字邪器流向的巨大信息网络图。其中三个节点被标为醒目的、脉动着的血红色,旁边有标注——“异常灵力源锁定,追踪协议β启动”。技术员敲下几个指令,三条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黄色能量流线从光幕深处弹出,如同触须,无声无息地连接上那三个血色节点,开始缓慢、隐蔽地抽取和分析数据流。空气里只有设备运行的微弱嗡鸣,以及技术员疲惫的呼吸声。
道真观·清微峰顶·晨
薄雾如同流动的银纱,缠绕在清微峰顶平滑如镜的青玉石坪上。露水在玉石表面凝成细小的珠串。清微真人依旧一袭玄袍,静立山崖边缘,凝视着脚下翻涌的云海。初升的朝阳将云层染上金红,气象万千。他身旁并无他人,但袍袖自然下垂时,袖口暗绣的极简道纹偶尔闪过微不可查的流光。一只羽毛雪白的白鹭,无视山巅罡风,轻盈地落在不远处一根突出山岩的虬枝上,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这如山岳般沉静的身影。清微的目光甚至没有偏移分毫,但那只云雀却仿佛受到了无形的抚慰,安然梳理起自己的翎羽。风过,云海聚散,山势永恒。
道真观·执法堂后院·夜
徐百川的静室内,只有水漏缓慢滴落的声音。他没有像寻常那样打坐。桌案上摊开着一幅极其详尽的、绘有山川地脉走势的巨大帛图,图上一处处地点被打上了细小的朱砂标记。他枯瘦的手指蘸着墨汁,缓慢而精确地在图上勾勒着新的线条,连接起几个点,最终指向一个远离道真观的山丘位置。指尖的墨迹隐隐散发着阴冷的灵力波动。他浑浊的老眼里毫无波澜,只有一片深沉算计后的疲惫与阴鸷。窗外无月,只有星点般的守夜灵灯在远处闪烁。
道真观·静思轩·午后
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斜斜洒入满室书香的轩内。空气中弥漫着新墨的松烟气息。来曦换下了那身烟霞色裙装,穿着一件剪裁合体的豆青色交领长衫,更显温婉书卷气。她坐在一张紫檀琴案前,素手并未抚琴,而是执笔在宣纸上细细描画。纸上并非符箓阵法,而是一幅写意的兰草图。笔意清雅,姿态婉转。然而若细看,那兰叶的走向与山石的堆叠,隐约透出几分符箓结构组合的韵味。在她手边小几上,随意放着一份来自葬灵社的普通情报简报,关于“民俗器物非法流通”的常规通报。她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恬静宁和,仿佛外界的风雷,不过是为她笔下的墨韵增添一丝背景音。华东·海都市·二分仪海下基地·“渊瞳”办公室
灯光惨白如冰霜覆地,巨大的落地观穹外是无穷无尽的墨蓝海水,偶尔有深海发光生物拖着惨绿的曳痕滑过,在重明沟壑纵横的脸颊上投下鬼魅般的流光。他靠在高背椅中,指尖无意识地在乌沉如铁的扶手上敲击着微弱的节奏。对面墙壁上巨大的实时灵能监控图闪烁着难以计数的光电信号流。此刻,地图东北角某处,一个微弱如沙砾、却异常稳定的银白色光点,正悄然移动。
“确认了?”重明的声音像粗糙的砾石摩擦,目光盯着那个不起眼的白点。
侍立在旁的信息组掌镜使灵狐,周身裹在毫无褶皱的银灰色制服中,白手套纤尘不染。她双手交叠置于身前,面上覆着一张素白无口、仅露出一双冰冷褐瞳的聚合物面具。此刻,她微不可察地颔首,面具边缘的银灰纹路流转:“灵纹轨迹回溯显示,目标于西十三分零八秒前由北郊‘西苑’区第七废旧厂区地下通道出口离境。路径隐匿处理手段……高度疑似‘镜面折射复叠’,手法评估等级为‘上阙’。”她的声音如同精密齿轮咬合,每一个字节都剔除了多余的情绪,“根据数据库反交叉解析,此手法与三个月前南岭省遗落的第七号禁忌物‘灵偶归元图’残留轨迹扰动模式吻合度为87.3%。”
重明深陷的眼窝深处,一点寒光骤然亮了一瞬,又迅速熄灭。他没出声,视线并未离开那个代表着“山猫”离境的银白光点。
“另,”灵狐停顿了极短暂的一瞬,面具下那双褐色眼眸仿佛无机质的琉璃,精准地捕捉着重明每一丝神经的微动,“西苑七厂目标遗落残存物中,解析出‘地缚血引’余震痕迹。深度剥离显示,痕源符纹核心结构……与道真观守缺峰缚灵阵深处、三日前被非标准能量(己标记为‘蚀力β型’)强行抽离的次级能量基质的‘断渊锚点碎片’存在……89.4%的‘同源耦合畸变系数’。”
“断渊……”重明喉头滚动,挤出干枯的两个字。他终于抬起眼皮,浑浊的眼底像有风暴在凝聚,“畸变耦合……锚点碎片?”
“是。”灵狐的声音毫无波澜,“经量子相位共振解析,残骸核心层存在被强行撕裂的异种‘位格烙印’。烙印己固化消亡,但底层残留信息流显示其曾短暂指向一个未登记在册、无法被现有天维网(观测者)捕捉的‘坐标’……”她冰冷的声音微微一顿,如同手术刀精准剥离至关键神经,“……推测该坐标即为其试图建立的、用以取代原有锚点的‘畸变新核’雏形位置。”
“新核雏形……”重明枯枝般的手指猛地一紧,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咯咯声。取代守缺峰缚灵阵下的断渊锚点?这老鼠竟真敢把断渊的爪子伸进道真观的祖庭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