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弘业走出北镇抚司大门时，应天府己是华灯初上。
暮色中的秦淮河畔笙歌渐起，与辽东边塞的朔风猎猎截然不同。
他望着街上熙攘的人群，不禁想起辽东的辽阔天地。
那里虽然苦寒，至少不用应对这般勾心斗角。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这一日的波谲云诡，让他想起了萨尔浒之战前的暗流涌动。
老黄的供词确实惊人。
上午的审讯中，这个盐贩子彻底崩溃，不仅交代了私盐窝点的具置，还牵扯出几个重要人物的名字。
谭弘业清楚地记得，当老黄说出"永丰仓"三个字时，连一向镇定的冷无霜都变了脸色。
当冷无霜将老黄交待出来的内容告诉赵勇后，北镇抚司如临大敌，马上戒备森严。
同时还成立了专案组，南镇抚司、盐运司的人都来了，把整个北镇抚司衙门挤得水泄不通。
锦衣卫们来回奔走，门口增设了双岗，进出都要严格查验牙牌。
谭弘业这个外人自然被排除在外，只能在孙龙的办公室里等待消息。
"情况怎么样了？"谭弘业拦住一个匆匆走过的锦衣卫校尉。
"无可奉告。"对方冷冷地甩下一句，快步离去。
一首到下午两点半，谭弘业透过窗户看到南镇抚司的吴东阳带着一队人马出发。
片刻后，冷无霜和孙龙也率领锦衣卫离开了衙门。
整个北镇抚司都笼罩在一种紧张的氛围中，连文书吏员们都屏息凝神，不敢大声说话。
傍晚五点时，孙龙才风尘仆仆地回来。
他摘下官帽，长舒一口气："禁令解除了。"
"查到什么了？"谭弘业立即起身问道。
孙龙摇摇头："老黄说的那个民宅确实找到了，但早就人去楼空。制盐工具都被砸毁了，查不到更多线索。"
"那壮壮呢？"
孙龙面露尴尬："这个...专案组重点在追查私盐..."
"至少告诉我，有没有派人去找那孩子？"
孙龙避开他的目光："大家都在忙盐场的事..."
"所以承诺就不作数了？"谭弘业声音冷了下来。
"南镇抚司接手了案子..."孙龙欲言又止，"冷千户还能参与审讯，我连旁听的资格都没有。"
"你们答应过老黄的！怎么能说话不算数！"谭弘业声音陡然提高。
"现在案子归南镇抚司管了。"孙龙无奈地摊手，"我们北镇抚司也没办法。"
谭弘业沉默片刻，突然起身向外走去。
"你去哪？"
"去找一个叫壮壮的孩子。"谭弘业头也不回地说，"至少还有人记得对他的承诺。"
谭弘业望向渐暗的天色，想起老黄临终前的托付。
那汉子虽然是个盐贩，但对儿子的牵挂却真切得很。
老黄交代的地址他记得清楚——柳条巷第三户，门前有棵歪脖子枣树。
暮鼓声从远处传来，谭弘业整了整衣襟。
"去做这些锦衣卫该做而未做的事。"谭弘业头也不回地走入暮色中，身影渐渐与应天府的万家灯火融为一体。
……
谭弘业按着老黄临终提供的地址，穿过三条幽深巷弄，终于来到柳条巷。
巷口那棵歪脖子枣树在晚风中沙沙作响，树下第三户人家门前停着两辆官家马车，几个锦衣卫正倚在墙边说笑。
"听说了吗？灶房里搜出三袋精盐！"
"可惜没抓到人，那婆娘跑得倒快..."
谭弘业混在围观百姓中，听见身旁老妇低语："作孽啊，黄家娘子平日最是和善，怎就..."
"嘘！"旁边汉子急忙制止，"锦衣卫办案，少多嘴！"
透过半开的院门，谭弘业看见几个缇骑正在翻箱倒柜。
领头的百户拿着本账簿，对身旁人说："重点查盐引，那孩子不必费心..."
谭弘业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这帮锦衣卫只顾着查抄私盐，竟将老黄临终托付完全抛在脑后！
他盯着那个发号施令的百户，眼中寒光一闪。
此人要么愚蠢至极，要么就是故意忽视关键线索。
"混账东西！"谭弘业暗骂一声，转身欲走，忽听身后传来清脆的女声：
"大娘，请问黄家出什么事了？"
这声音让谭弘业浑身一震。
回头望去，居然是谭若薇身着月白纱裙，头戴帷帽，正拉着个老妇人询问。
晚风吹起面纱，露出她精致的下颌线，哪还有半点青楼女子的风尘气？
"姑娘快走吧！"老妇人压低声音，"锦衣卫抓盐贩子呢..."
谭若薇却追问道："黄家嫂子和孩子呢？"
"哎呦，那孩子可怜哟..."老妇人突然噤声，因为有个锦衣卫正往这边张望。
谭弘业心头剧震。
妹妹果然认识老黄家人？他不动声色地靠近。
只听见老妇人最后嘀咕："...昨儿个还看见壮壮在巷口玩布老虎..."
帷帽下，谭若薇的脸色瞬间惨白。
她匆匆谢过老妇人，转身走向巷口停着的青绸马车！
谭弘业心头疑云密布。
妹妹与私盐案有何关联？是单纯认识黄家，还是...
他不敢往下想，眼见马车启动，立即闪身跟上。
华灯初上的街市人潮如织，马车行进缓慢。
谭弘业借着行人掩护，始终保持着三丈距离。
路过一处茶肆时，他顺手买了顶斗笠戴上。
"千万别牵扯太深..."谭弘业盯着前方马车，手心渗出冷汗。
若妹妹只是买些私盐自用还好，若是参与贩运...
他想起诏狱里那些刑具，不由打了个寒颤。
马车忽然拐进一条僻静小巷，在在巷子深处的一处大宅子前停了下来。
谭弘业加快脚步，却见巷口阴影处站着两个彪形大汉，正警惕地环顾西周。
他立即闪到酱菜铺的幌子后，眼看着谭若薇的马车进了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