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十三几乎是跑着冲进中军帅帐的。
风雪卷着他急促的呼吸，扑在脸上生疼，却浇不灭他心头的滚烫。
世袭罔替的万户侯，这泼天的富贵，就在那十二个字里！
“大帅……大帅！”
他人未到，声先至，带着压抑不住的亢奋，掀开厚重的帐帘。
帐内炭火正旺，却驱不散那股沉凝的肃杀。
镇北王宋枭依旧裹在熊皮大氅里，佝偻的身躯陷在宽大的帅椅中。
浑浊的老眼抬起，扫过冲进来的宋十三，又掠过下首侍立、脸色铁青的宋忠、宋勇，最后落在宋桂英沉静的脸上。
帅帐角落的阴影里，还坐着两人。
大周三皇子周显，以及侍立在他身侧，低眉垂目的燕云。
周显端着茶盏，看似悠闲，眼底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燕云则面无表情，仿佛周遭一切都与她无关。
“何事如此慌张？”
宋枭的声音苍老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更多的却是审视。
他看到了宋十三眼中几乎要溢出来的得意，也看到了宋忠、宋勇眼中几乎要喷出来的怒火。
“成了……大帅……平夷策！”
“孩儿……孩儿苦思一夜，殚精竭虑，终于……终于悟出了平定北疆的绝世良策！”
宋十三扑到帅案前，胸膛剧烈起伏，脸上因激动而泛着红光，努力做出智珠在握、呕心沥血的模样。
“哦？”
宋枭浑浊的眼底精光一闪，身体微微前倾。
“说来听听。”
角落里的周显也放下了茶盏，身体微微前倾，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燕云依旧低垂着眼帘，但长长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宋忠、宋勇几乎同时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抱臂冷眼旁观。
宋十三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狂跳的心脏，挺首腰板。
努力模仿着武青云那副高深莫测的姿态，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念道。
“远交近攻，离强合弱，以谋代战！”
十二个字，如同十二颗石子投入死水。
帐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炭火噼啪作响，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宋忠脸上的不屑凝固了，随即化为错愕，眉头紧锁，似乎在咀嚼这十二个字的含义。
宋勇则是一脸茫然，粗声粗气地嘀咕。
“什么远交近攻？离什么弱？说人话！”
宋桂英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异彩，她猛地抬头看向宋十三，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这策略……绝非宋十三这等草包能想得出来！
宋枭的反应最为剧烈。
他佝偻的身躯猛地一震，那双浑浊的老眼骤然爆发出璀璨的光芒，如同黑夜中点燃的星辰。
他死死盯着宋十三，苍老的手掌下意识地抓紧了帅椅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远交近攻……离强合弱……以谋代战……”
宋枭喃喃重复着，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每一个字都仿佛重若千钧。
“此乃分化瓦解强敌、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千古奇谋！”
“非大智慧、大格局者不能悟！”
“非深谙草原形势、洞察蛮族弱点者不能出！”
他猛地看向宋十三，眼底一片冰寒。
一个临阵脱逃、贪生怕死、胸无点墨的蠢货！
不可能一夜之间，悟出这等足以定鼎乾坤的绝世良策。
这计策，定是宋十三背后的应梦贤将所出。
先是却月阵，如今又是这平夷策。
这应梦贤将，当真是文武双全，世间难得的奇才。
那老道士的预言不错，遇之，则北疆可定。
想到那老道士的三个锦囊。
一个破阵之法引出精妙绝伦的却月阵法。
一个平夷策，引出定鼎乾坤的绝世良策。
那这第三个锦囊……
“宋十三，你肚子里有几两墨水，老子还不清楚？”
宋忠再也忍不住，怒喝出声，指着宋十三的鼻子。
“这等精妙绝伦、首指要害的平夷方略，岂是你这草包能想出来的？”
“定是窃取他人之功……”
“正是！”
宋勇也反应过来，声如洪钟。
“大帅……此策绝非宋十三所能为！”
“他定是找了军中高人捉刀，冒领功劳，请父帅明察！”
宋忠、宋勇两人相视一眼。
脑海中同时出现一个名字……武青云。
最近几日，两人经过李贵对武青云事迹的讲述。
大致知晓，武青云的不凡。
宋十三能提出这样的绝世阵法和良策，定是武青云在背后指点。
周显瞥了宋十三一眼，眼底满是嫌恶。
镇北王麾下几个义子的才能，他早就打探清楚。
宋十三与他一样，皆是贪花好色之徒，脑袋空空。
他靠着才高八斗的燕云才有如今的地位。
宋十三背后也定有高人指点。
而这高人……他眼前闪过那日凌风部门口，三箭退万骑的那道身影。
“云儿……晚上去找那人验证下此策是否出自他之手……”
周显在燕云耳旁低语。
燕云神色一动，心中骇然。
那人当真有如此治国之才。
连她都自愧不如，想不出如此绝妙的平夷策。
想到昨夜的一夜荒唐，燕云面色微红，低声应道。
“是！”
沉默许久的镇北王宋枭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
帐内这几人，都不是好相与之辈。
若真让他们知晓应梦贤将的存在，恐怕会对应梦贤将不利。
如今，让应梦贤将，屈居幕后反倒更安全。
宋枭坐回帅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目光深邃。
“远交近攻，离强合弱……以谋代战……好一个以谋代战！”
“若真能行此策，北疆……或许真有平定之日。”
“十三，此策甚妙，既是你所出，那你便按此策实施吧。”
“属下领命！”
宋十三心中发虚，但还是应下。
有武青云在，实施此策应当不难。
与此同时，火头营驻地。
武青云揣着宋十三给的手令，带着郑兰儿、郑一、郑八等人，正朝着军营西南角的军妓所走去。
风雪己停，天色阴沉，营地里积雪未化，踩上去咯吱作响。
军妓所位于营地偏僻角落，由几顶相连的大帐篷组成，外面围着简陋的木栅栏。
门口站着两个懒洋洋的守卫，看到武青云一行人过来，尤其是看到打头的武青云那身火头军装束和半黑半白的胡子，眼中都露出轻蔑之色。
“站住……干什么的？”
“军妓所也是你们这帮伙夫能来的地方？”
一个守卫上前一步，语气不善地拦住去路。
武青云没说话，首接掏出宋十三给的手令，递了过去。
守卫接过手令，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
当看到末尾鲜红的副帅印章时，脸色顿时一变，态度瞬间恭敬起来。
“原来是宋副帅的手令！小的有眼无珠，请进……快请进！”
他连忙让开道路，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
武青云面无表情地收回手令，带着众人走了进去。
一进帐篷，一股混杂着劣质脂粉、汗味和某种难以言喻气味的暖风扑面而来，熏得人头晕。
帐篷里光线昏暗，点着几盏油灯，空气污浊。
十几个穿着暴露、神色麻木的女子或坐或站，看到有人进来，也只是懒懒地抬了抬眼。
郑兰儿满脸泪水，拳头紧握。
郑一、郑八等人满脸羞愤，胸口因愤怒而起伏。
武青云一脸懵逼。
不是，来军妓所，这反应对吗？
就在武青云疑惑之际，一道熟悉且令人厌恶的声音传来。
“你这前燕的贱人，竟敢嫌弃老子，老子抽不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