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肆虐了一整夜,终于在黎明前耗尽力气,化作淅淅沥沥的余滴,敲打着饱受摧残的山林。铅灰色的云层裂开几道缝隙,吝啬地洒下几缕苍白的光柱,穿透蒸腾的水汽,照亮了满目疮痍。
林影(影)站在一条因暴雨而变得浑浊湍急的溪涧旁。冰冷的溪水哗啦啦地冲刷着卵石,卷走泥浆和断枝残叶。他低头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脸色苍白得吓人,眼窝深陷,颧骨高耸,湿透的浪人服破烂不堪,沾满了己经发黑板结的泥浆和暗红色的狼血污渍。手臂上被狼爪划破的几道浅浅伤口,在冰冷的空气和湿衣摩擦下隐隐作痛,边缘有些红肿。更刺目的是,衣袖滑落时露出的那一片小臂皮肤——深灰色的纹路如同活物般盘踞其上,颜色比雨夜时更加深邃,边缘蔓延出的细微黑色丝线也清晰可见,皮肤下的麻木感挥之不去。
塔拉的低语在清晨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事后的嘲弄:“…洗净这凡尘的污秽有何意义?…真正的烙印己刻入灵魂…这纹路,是力量的勋章,是通往永恒的阶梯…何必抗拒?…”
“闭嘴!” 林影在心底嘶吼,猛地蹲下身,将双手狠狠插入冰冷的溪水中。刺骨的寒意瞬间驱散了部分疲惫,也暂时压制了那恼人的低语。他用力搓洗着手臂和脸上的泥泞血污,动作近乎粗暴,仿佛要将昨夜的血腥、杀戮的余悸,连同那不断蔓延的诡异纹路一起洗刷掉。浑浊的水流裹挟着暗红的血丝和黑色的泥浆向下游流去,但手臂上那深灰色的印记,却如同长在了皮肤里,在溪水的冲刷下反而显得更加突兀和…不祥。
就在他埋头清洗,试图用这冰冷的刺激找回一丝“洁净”感时,一阵极其轻微、如同小鹿踏过湿地的脚步声,混合着溪流的哗啦声,从对岸传来。
林影的动作瞬间僵住!如同受惊的野兽,他猛地抬起头,身体本能地绷紧后退半步,眼神锐利如刀,瞬间锁定了声音来源!
溪流对岸,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靛蓝色麻布衣、背着一个小巧竹篓的少女,正停下脚步,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少女约莫十五六岁年纪,身形纤细,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一张圆圆的脸上带着山野间特有的纯朴与未经世事的清澈。她的眼睛很大,黑白分明,此刻正映着溪水的粼光,充满了好奇和一丝…关切?她的竹篓里塞着一些带着新鲜泥土的草根和翠绿的叶片,显然是一大早就进山采药的。
少女显然被林影这如同惊弓之鸟的反应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双手护住了胸前的竹篓。但她的目光很快落在了林影的手臂上——那里不仅有刚刚清洗后留下的水珠,还有几道明显的红肿擦伤,以及…那片在苍白皮肤衬托下显得格外诡异的深灰色纹路。
少女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担忧。她犹豫了一下,似乎克服了最初的惊吓,没有像其他山民那样立刻转身逃跑。她指了指林影手臂上的伤口,又指了指自己背上的竹篓,然后用一种林影完全听不懂、但语调轻柔的山地方言说了几句什么。见林影毫无反应,只是警惕地盯着她,少女抿了抿唇,放下竹篓,小心翼翼地从里面翻找出几株还带着露水的草药。
她拿起其中一株叶子边缘带着细锯齿的深绿色草叶,在自己手臂上轻轻按了按,做出“敷”的动作;又拿起一株开着淡紫色小花的植物,做出“嚼碎”的样子。她的动作很慢,眼神很真诚,努力地表达着:“这个可以敷在伤口上,能消肿…这个可以嚼一嚼,能止痛…”
林影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他眼角的余光瞥向溪边几棵大树下摇曳的浓重阴影——两名鬼影忍者如同最忠诚的暗哨,无声地潜伏在那里,猩红的眼眸透过枝叶的缝隙,冰冷地锁定着对岸的少女。只要她有任何异动,或者林影一个意念,它们就会瞬间暴起。塔拉的低语也在耳边蛊惑:“…山野村妇…无知的善意…别被迷惑…她或许就是猎人的眼线…杀了她…抹去这无谓的变数…”
杀意如同冰冷的毒蛇,在林影心头一闪而过。但少女那双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和她笨拙却充满善意的比划,像一道微弱却温暖的光,刺破了连日来笼罩在他心头的血腥、冰冷和绝望的阴霾。多久了?自从被那赤红鬼面拖入这个乱世,他感受到的只有警惕、鄙夷、利用、恐惧和赤裸裸的杀意。这毫无所求、纯粹的善意,陌生得让他心头发酸。
他紧握的拳头,在少女纯净的目光下,缓缓松开了。紧绷的身体也略微放松了一些。他对着少女,极其缓慢、僵硬地点了点头。没有语言,但这微小的动作,足以让少女脸上绽开一个如释重负的、带着山花般清新气息的笑容。
少女很高兴对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几株草药放在溪边一块干净的大石头上,然后指了指林影,又指了指石头上的草药。做完这一切,她没有再靠近,也没有试图渡水过来。她重新背起竹篓,准备离开。
然而,就在她转身之际,她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林影的小臂上。那片深灰色的、边缘蔓延着黑色丝线的诡异纹路,在晨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少女清澈的眼眸中,那份单纯的担忧被更深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取代。她微微蹙起秀气的眉头,盯着那纹路看了几秒。
然后,她做了一个让林影心头一紧的动作。
少女抬起纤细的手指,没有指向纹路,而是指向了林影本人。接着,她的指尖缓缓移动,无比清晰地指向了——西方!那连绵起伏、被晨雾笼罩的、更加幽深险峻的群山方向!
她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眼神复杂。林影无法解读她具体想说什么,但从那眼神中,他读出了两种可能:一种是指引——“那边或许有能帮你的人?” 另一种是警告——“小心那边!” 或者,两者兼有?
做完这个动作,少女不再停留,也没有解释。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转身轻盈地钻进了对岸茂密的灌木丛中,只留下几片被碰落的沾着露珠的叶子微微晃动,很快便消失在晨雾缭绕的山林里。
溪涧旁只剩下哗啦啦的水声和林影孤寂的身影。他低头看着石头上那几株还带着山野清香的草药,又抬起手臂,凝视着那片在晨光下仿佛有生命般搏动着的深灰色纹路。少女最后的那个指向西方的动作,如同一个烙印,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
塔拉的低语适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看…连无知的村妇都知晓你的归宿在何方…她感到了恐惧…也感到了召唤…向西…答案就在那里…”
一丝久违的、属于人性的微光带来的暖意,在少女离开后,迅速被更深的冰冷和困惑所取代。她的善意是真的,但她的恐惧和那指向西方的动作也是真的。这短暂的邂逅,像投入死水潭的一颗石子,漾开的涟漪不是平静,而是更深的迷茫。他该相信什么?是这陌生少女纯净的善意?还是塔拉那充满诱惑却通往黑暗的指引?抑或是…西方那片未知的山峦深处,真的隐藏着关于这纹路、关于塔拉、关于他自身命运的答案?
林影弯腰,默默捡起那几株草药。草叶的清凉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慰藉。他望向西方,那里云雾缭绕,山影重重,仿佛一张巨口,正等待着他的踏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