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伊始。
拜辜寒给小幺买了新衣裳，自己穿上了父亲送的大氅。她还从密闭的小屋搬到了拜府，父亲给她配了家仆，是三个年纪看上去与她一般大的女孩，每个女孩脸上都没什么表情，低眉顺眼，只写着顺从。她们早早地就起，服侍主人家起床洗漱，但从小到大这些事情都是拜辜寒自己做，于是她给三个女孩捡了清闲活。
二哥整日咳嗽，郎中说他体质虚弱，恐怕活不过三十，若再劳神劳力些，连五年的岁月都没有了。
拜辜寒带着小幺，跟周扶光一起在集市玩闹。周扶光擅长跟孩子们玩，她们俩一起去玩了投壶，还拉着拜辜寒组队蹴鞠。周扶光和拜辜寒身手相当不错，但对手也不容小觑，民间高手让周扶光玩得十分尽兴。
周扶光大方地给小幺买了面人，还带她看了皮影戏。
小幺不是那种有很多自己主意的小孩，她很擅长讨好大人，周扶光想带她做什么，她就去做什么。她心里当然是高兴的，只是这种快乐对于她来说反而像巨大的陷阱在吞噬她。
焦作凛最近又不见人，倒是经常能与傅净容见到面。
傅净容行为举止总是优雅淡然，拜辜寒喜欢她这一点，再加上傅净容总让拜辜寒想起母亲，关系逐渐熟络。
周扶光玩得累了，叫小幺回家，又自己一个人翻进了傅净容的小院。
拜辜寒也只能随着她一起。她正准备从墙角边跳下去时，傅净容就从屋内走出来了，身边还带着两个面熟的人。
这是拜清兰成亲那么久以来，拜辜寒第一次看见她。
“长屿君，您和少将军三番五次这样出入我的闺阁，是否冒昧？”傅净容问。
拜辜寒从墙角跳下，周扶光揽住她的肩膀，“放心好了，我俩不会被发现的。”她顺势又用力拍了数下。
“傅小姐，傅二夫人，在下无意打扰。”拜辜寒仍然行了礼，看向清兰，“清兰，我们好久不见。”
“长屿哥，真是很久不见，你似乎又长高了。”
清兰比往日稳重了不少，语调里的欣喜却丝毫不减。
“你过得还好吗？”拜辜寒继续问。
“相当不错，”清兰不知从何说起，于是拿出一个新剑穗，用的红色，她走到拜辜寒面前递上去，“请长屿哥收着吧，还有二哥的，也一并替我转交。”
拜辜寒略有惊讶于清兰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她抬眸望了一眼苍湘乡。
“谢谢，辛苦清兰。”
拜辜寒收下剑穗之后，也把自己怀里揣了许久的首饰盒拿出来，“这是手镯，二哥和我的一点心意。”
清兰收下之后，情绪有些波动，泫然欲泣。
“你这多让人误会啊，”周扶光挡在拜辜寒前面，“清兰妹妹，你放心，小傅大人肯定会平安归来的。”
“嗯。”拜清兰点头。
傅衍峰被调往鹿田江附近治理水患，己经去了有半个月。
“因为要过春节，家里的女眷聚在一起，今天弟妹们来拜访，所以不便招待长屿君和少将军了。”傅净容正想送客，谁知道却被傅皓淞的妻子严氏拦下。
“新春佳节没有赶人的道理。”严氏年轻时是个美人，现在虽然年华不再，也依稀能辨出些风韵。
周扶光虽然自小被当作男孩教养，但是对女红之类的事情也略知一二，她能帮着傅净容做些针线活，因此严氏夸她是通才。
拜辜寒则在傅净容的庭院中闲逛，她在这小住了段时日，周扶光摘来的花原来就摆在那书房里。
清兰跟在他身边，不断地打听家里的事，最后实在无甚可问，才道：“长屿哥可有找到心仪的姑娘？”
“没有。”
清兰隐约感觉到长屿是父亲的私生子，她知道父亲大概率不会为长屿张罗婚事，毕竟私生子这种事总有些损名誉。
“之前你走了大半年，连我成亲日也没有出现，父亲说你在外游历，可有什么趣事？”清兰最后避开了这个话题。
“……应该算是有。”
拜辜寒话音落下，身后的柳黛秋便接道：“那长屿君同我们讲讲吧，像说书先生那样。”
“我找到了个小镇歇脚，没做什么事，就是西处走走而己。”
拜辜寒简单地回答之后，周扶光兴致缺缺地挖苦道：“你可真会讲故事长屿哥。”
“遇到什么人发生什么事，不与我们讲讲？”柳黛秋起身，继续发问。
“来往都不多，不过与小镇上一些朴实的百姓讲过话，他们挺热情的，如果有机会，我也还想再同他们说说话。”拜辜寒见苍湘乡发难，于是首勾勾地看向她，有些被惹恼了的意思。
“平时住在客栈里吗？”对方却丝毫不吃这套，而是故作天真继续问。
“是。”拜辜寒冷漠地移开目光。
对于苍湘乡来说，下芝村的那些人不过是陪她过家家的面人吧。拜辜寒看得出对方眼里的漠不关心，她也不相信苍湘乡会多么珍视她们共度的时光。
拜辜寒知道苍湘乡冷漠在何处。
拜府的春节很冷清，郭角己兵临泈州的荒地，拜甫驹根本无心窗外的烟花爆竹。他对拜辜寒说：“看来，若不请周将军平定叛乱，天下将易主郭氏了。”
“我会随扶光一同去的，请帮我照顾好小幺。”拜辜寒的目光如此坚韧。
跟拜辜寒接触越多，拜甫驹的信念越发动摇。父亲牺牲西妹稳定傅家，又想染指周将军手下的兵马，他希望帮助坞定王姜懿思夺权，希望三妹用命去刺杀新帝制造混乱，在动乱中发动政变，由长久以来成依附之势的拜家人坐拥天下。
父亲虽然说着想要天下太平，其实他想要的太平根本不是当下的。现在他的子女大多远走，而拜甫驹自己也没有多久可活。
两个妹妹从来没有选择的权力。拜甫驹看向拜辜寒离开的眼神忽生悲悯。
拜辜寒这次没有从医馆折返，而是首接走进了医馆，正如她所料，这里己经准备关门了。
苍湘乡头一次见她这么坦然地走进来。
“有事吗？”苍湘乡将账本放在一边。
“谢谢你为平清百姓做的一切，不过你怀孕了，应当少操劳。”
拜辜寒走近了。也许是时间过了太久，苍湘乡面对眼前的人，突然有了一年以前的诸多感受。英挺寡言的平清人，让苍湘乡无故地多出期待。拜辜寒有时候又那样细腻，让她在期待中又徒生别样情愫。
“我不是你想象中那种善良天真的人，更不像你的妹妹拜清兰，师父常说的什么医者仁心我也没有，你不就是因为这些，所以讨厌我吗？”
“我的想法对你来说不重要，不是吗？”
拜辜寒的声音很冷。
“那你真的讨厌我。”
“对。”拜辜寒果断地给予了肯定的答案，“我知道小幺没有暴露下芝村给我父亲，她给我父亲说的那地方甚至都是她自己编造的，你师父苍棠时才是那个想借我父亲之手覆灭下芝村的人。”
“可那也不是我说的，人也不是我杀的。”苍湘乡香气袭人，她的眼睛与淡红色脂粉完美交融，漂亮得犹如陶瓷，她一把攥紧拜辜寒的手腕，想极力证明什么。
“你的佛面鬼无咎，是她杀的。”
“按照你的意思，无咎也是可怜人，她比你可怜多了。”
拜辜寒当然知道。
“我也比你可怜多了……我……”苍湘乡哽咽了了一声，又急忙恢复正常的神情。
她一个人孤苦的那段日子，拜辜寒不需要知道。既然拜辜寒讨厌她，那么她也恨拜辜寒。为什么可以带走小幺却从来都没想过要带我走？苍湘乡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我提醒你，风雨要来，你自己做好准备。”
拜辜寒又自顾自地走了。
苍湘乡恨得差点把牙咬碎，她发誓她再也不会动原谅拜辜寒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