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沉沉地压在医巫闾山南麓的松林道上。林溪独自穿行其间,白日里苍翠挺拔的油松此刻在黯淡的月光下扭曲成一片片巨大的阴影,虬结的枝干如同无数挣扎向上的龙爪,撕裂着沉甸甸的黑暗。脚下的腐殖土松软潮湿,散发着一股浓郁的、带着陈年落叶腐烂的甜腥气息。然而,就在这熟悉的山林气味之下,却隐隐浮动着一丝令人不安的异样——一丝若有似无的铁锈味,冰冷、陈旧,仿佛来自地层深处某个被遗忘的角落。
他脑海里还残留着北镇庙碑林中的惊悚一幕:那匹壁画上的镇山神骏,冰冷的眼珠在斑驳的彩绘间缓缓转动,无声地锁定了自己。老道士挞凛腰间那枚刻着契丹古名的玉坠,萨满鼓点里压抑的契丹语唱词,还有康熙御碑上缠绕蠕动的魇气黑丝……这一切都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而掌心那三山环月的烙印,更是隔着衣料传来一阵阵灼热的悸动,仿佛一颗不安的心脏。
一阵阴冷的山风毫无征兆地卷过林间,发出呜咽般的低鸣。风过处,林溪的瞳孔骤然收缩——就在他身前几步远的地面上,一小片腐殖土竟在昏暗中泛起了幽幽的蓝光!那光芒微弱却诡异,如同某种病态的磷火,仅仅持续了一瞬便又熄灭,只留下那若有似无的铁锈味似乎又浓重了几分。
“山鬼护镇山……” 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突兀地在他记忆里响起,是白天那位在碑林附近清扫的护林员,蹲在石阶旁抽着旱烟,浑浊的眼睛望着莽莽山林,“老辈子传下来的话喽,山里的精怪,护着咱们这座镇山哩……可这年月,谁知道还灵不灵呢?” 老人当时吐出的烟圈,也带着山里人特有的、被风霜浸透的忧虑。
一股冰冷的恶寒毫无征兆地顺着林溪的脊背炸开!他甚至来不及回头,眼角余光己瞥见侧后方一株巨大的油松阴影里,一道矮小佝偻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暴起!那东西速度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极限,带起的腥风瞬间扑至脑后!
林溪完全是靠着身体在碑林被壁画凝视后一首紧绷的本能,猛地向前扑倒。嗤啦!肩膀处的衣料传来撕裂的剧痛,几道火辣辣的抓痕瞬间浮现。他狼狈地翻滚开去,泥土和落叶沾了满身,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得几乎要炸开。
他终于看清了袭击者——那东西勉强维持着人形的轮廓,却异常矮小佝偻,覆盖着稀疏、干硬如同松针的暗褐色毛发。它的脸扭曲得不成比例,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两点非人的、浑浊的暗黄光芒,像两盏来自地狱的油灯。最令人胆寒的是它的爪子,弯曲如钩,指甲乌黑尖长,在微弱的月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冷硬光泽。此刻,那爪尖上正缓缓滴落着粘稠的、沥青般的黑色液体。
山魈!林溪脑中瞬间闪过这个古老传说中的名字,传说中的山鬼精怪!而那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正是从它身上、特别是那对恐怖的爪子上散发出来——冰冷、陈旧、带着深埋地底般的腐朽感,像极了……锁龙井那不见天日的井壁上生出的锈蚀!
那魇化的山魈一击得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抽动般的低吼,浑浊的黄眼死死锁定林溪,身体微微下伏,蓄势待发。林溪手脚并用向后急退,背脊重重撞在一棵坚硬的老松树干上,退路己绝!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徒劳地挥动手臂,试图格挡,掌心那灼热的烙印在极度恐惧中猛地爆发出滚烫的洪流!
“滚开!” 一声嘶哑的怒吼不受控制地从林溪喉咙里冲出。
轰隆——!
脚下的大地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以林溪撞到的那棵老松为中心,他身前十几米范围内的坚硬山地表层,竟如同投入巨石的湖面,猛地向上拱起、翻涌!松散的岩石和板结的泥土瞬间失去了固体的形态,化作一道摧枯拉朽的、高达半米的“波浪”,裹挟着碎石断枝,带着沉闷的轰鸣,狠狠拍向那扑至半空的魇化山魈!
这地脉的异动狂暴而短暂,仅仅维持了不到三秒。汹涌的土石浪头将那只凶戾的山魈狠狠砸飞出去,撞在远处另一棵粗壮的松树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和凄厉的惨嚎。土浪平息,留下满地狼藉的翻卷泥土、的岩石和倾倒的灌木。林溪全身的力量仿佛瞬间被抽空,双腿一软,顺着树干滑坐在地,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泥土的腥气和铁锈的冰冷。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掌心烙印处依旧残留着灼人的热意。
就在这时,一片薄云恰好移开,清冷的月辉如同水银般倾泻而下,洒在这片刚刚经历剧变的林间空地,也洒在了林溪肩头那几道深可见骨的爪痕上。
奇迹发生了。
在纯净月光的照耀下,伤口边缘翻卷的皮肉和渗出的鲜血中,那些令人不安的、随着山魈爪子侵入的丝丝缕缕的黑色魇气,如同遇到了克星,竟发出微不可闻的“滋滋”轻响,迅速消融、褪去!伤口处传来一阵奇异的清凉麻痒感,血肉的颜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污浊的暗红转变为一种……近乎剔透的银白!虽然伤口依旧存在,但那狰狞和污秽之感却荡然无存,仿佛被月光本身洗涤、净化。
血脉的力量!林溪心头剧震,这绝非幻觉。掌心的烙印与这月光下的净化,都在指向一个他无法否认的事实——某种沉睡在医巫闾山地脉深处、流淌在他血液中的古老力量,正在苏醒!
他挣扎着起身,身体像是散了架,每一步都沉重无比。山魈那凄厉的惨嚎和挣扎声早己消失,想必是拖着残躯遁入了山林深处。林溪不敢久留,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凭借记忆和对微弱月光方向的辨认,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山下城市的方向挪去。
不知过了多久,熟悉的街道轮廓终于在黑暗中显现。老旧居民楼昏黄的路灯光晕,此刻显得如此温暖和安全。林溪几乎是踉跄着扑到自己租住的单元楼下,扶着冰冷的墙壁喘息,劫后余生的虚脱感阵阵袭来。
他摸索着钥匙,手指因脱力和后怕而有些僵硬。就在钥匙即将插入锁孔的前一瞬,他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门缝里,塞着一小块东西。
他屏住呼吸,用沾着泥土和干涸血迹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将那东西抽了出来。
入手粗糙、坚韧,带着一种原始的生命质感——是一块巴掌大小的兽皮。边缘参差不齐,似乎是被利齿或爪子撕裂下来的。皮子本身呈现出烟熏火燎般的深褐色,入手微凉。
借着楼道里昏黄的光线,林溪将兽皮摊开在掌心。上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用某种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颜料,勾勒出的简陋却清晰的图案。
一个箭头,明确地指向一个位置——闾山东麓,大朝阳观。
而在箭头旁边,画着一个他无比熟悉的符号:三座陡峭的山峰,呈环抱之势,拱卫着中央一弯纤细的弦月。
与他掌心那灼热烙印的形状,分毫不差!
寒意瞬间取代了疲惫,如毒蛇般缠绕上林溪的心脏。是谁?是谁在他刚刚经历生死劫难后,如此精准地将这张地图塞进了他的门缝?那三道金色的靛蓝身影?还是……这茫茫闾山中,某个更古老、更不为人知的存在?
他猛地攥紧了那块带着不祥气息的兽皮,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夜色更深沉了,远处医巫闾山庞大的黑影沉默地矗立着,仿佛一头巨大的、择人而噬的洪荒巨兽。大朝阳观……那座荒僻倾颓的唐代道观里,又埋藏着怎样与他的血脉、与这镇山息息相关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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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集预告:**
第4集《观隐契丹》——大朝阳观真武大帝像手握断裂锁链,千年油松年轮暗藏禹王秘纹!当神秘老者展开泛黄族谱,契丹小字“挞凛·耶律”赫然在列!残碑拓片渗出粘稠黑血,青铜罗盘指针为何疯狂指向北镇庙?林溪踏入道观的第一步,古松低语,断链嗡鸣……尘封的契丹血脉,能否解开镇山第一道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