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找到炮管的裂口问题

匠作院深处那封闭的工坊,油灯日夜不息。空气里混杂着金属刮擦的刺耳噪音、汗水的酸馊味、焦糊的余烬气,以及一种沉甸甸的、几乎凝固的绝望。

铜匠树和他的几个核心弟子围在裂开的“雷魔”旁,眼睛熬得通红,布满血丝,如同困兽。

那道狰狞的裂口被小心地刮开了更大一片,露出了内部暗红色的铜质和如同黑色蛛网般延伸的空隙——一个深埋在厚实炮壁内部的巨大砂眼,像一颗毒瘤,无声地宣告着铸造的失败。

树的手指颤抖着,用一根磨尖的铜丝小心翼翼地探入空隙深处,试图丈量这致命缺陷的边界。每一次轻微的触碰,都让他心头一抽。

“师傅…‘镇国’炮那边…”一个弟子声音干涩,带着无尽的恐。

“我们…我们偷偷用铜丝探了几个点,暂时…暂时没发现大问题。但…但这砂眼藏得太深了…万一…”他没敢说下去。

门外的熔星卫脚步声清晰可闻,像悬在头顶的利剑。十天期限,己经过去两天,他们却连眼前这门炮的彻底成因都还没完全厘清,更遑论确保其他西门炮的安全无虞。

树猛地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翻涌的恐慌和疲惫。他知道,大王震怒之下说出“提头来见”是气话,但也是真话。这炮,这力量,是大王和整个华夏立足的根基。根基出了问题,谁都活不了。

“慌什么!”

树猛地睁开眼,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狠劲,“大王要的是法子!是以后不再出这鬼事的路子!不是听我们哭爹喊娘!都给我打起精神!”

他指着裂口,“这砂眼,位置刁钻,在浇铸最厚实的底部,泥范裹得太严实,气泡和砂子排不出去,成了死穴。冷却时这里热力聚得最久,应力也最大!记下来!这就是死穴!”

他转向另一个弟子:“去!把当初铸这门炮用的泥范碎块找出来!看看是不是比其他炮的泥料更细密?透气孔是不是留少了?还有,用的铜水是哪一炉的?记录!所有记录骨板和竹简,再给我对一遍!浇铸那天的风是不是小了?火是不是不够匀?”

他的思路开始清晰,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找到原因,才能堵住这鬼门关!”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熔星卫恭敬但不容置疑的通传:“树师傅,大王来了。”

工坊内瞬间死寂,连刮擦声都停了。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树连忙抹了把脸上的汗和油污,深吸一口气,示意弟子们退后,自己迎向门口。

沉重的木门被推开,刘忠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没有穿王袍,只着一身便于行动的皮甲,脸色沉静,看不出喜怒。他身后只跟着大壮一人。

刘忠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那门裂开的“雷魔”上,那道狰狞的裂口在油灯下显得更加刺眼。他的眼神微微一凝,但并没有立刻发作,而是缓步走了进来。熔星卫在他身后无声地关上了门。

“大王…”树连忙躬身行礼,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刘忠抬手制止了他,径首走到裂炮前,蹲下身。他伸出手指,没有去碰那滚烫的裂口,而是在周围完好的炮身上摸了摸,感受着那冰冷坚硬的青铜质感,他的动作很慢,很专注。

“查出什么了?”刘忠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没有之前的暴怒,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冷静。

树心头一松,但压力丝毫未减。他连忙指着裂口处:“回大王,找到根子了。是砂眼,藏在炮膛最厚实的底下,当初浇铸时泥范裹得太死,气泡和砂子排不出去,全憋死在里面了!成了最脆弱的空腔!再加上冷却时这里热力聚得久,应力最大!这次试炮药力猛了点,里应外合,就…就撕开了!”

刘忠默默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炮身上敲了敲。

“砂眼…排不出去…”他低声重复着,似乎在咀嚼这几个字的分量。

“其他炮呢?‘镇国’炮怎么样?”

树的心又提了起来,不敢隐瞒:“回大王,我们…我们偷偷用铜丝探了‘镇国’炮几个关键点,暂时没发现大问题。但…这砂眼藏得太深,光靠听音和试水,甚至敲击,都可能发现不了!其他三门炮还没来得及细查…”

刘忠沉默了片刻。工坊里静得能听到油灯火苗的噼啪声和众人粗重的呼吸。树和弟子们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雷霆之怒。

然而,刘忠只是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树和他那几个同样憔悴不堪的弟子,最后落回树脸上。

刘忠的声音低沉而平缓:“树,你是跟着我从部落里一路打过来的老人。你造的长矛,扎穿过豺狼的喉咙。你做的铜刀,砍断过敌人的骨头。我相信你的手艺,更信你的人。”

树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连忙低下头:“大王…树没用…”

“没用?”

刘忠打断他,“现在说这些没用!我要的是法子!是以后怎么把这‘雷魔’造得万无一失的法子!”他的语气加重了些,但并非斥责,而是带着一种迫切的压力。

他指着裂口:“砂眼排不出去?泥范裹得太死?冷却聚热?好!问题找到了!那怎么解决?”

树精神一振,大王这是要解决问题的态度!他连忙道:“大王!我们这两天琢磨了几个法子,您听听看!”

“嗯,你说!”

“第一,泥范!泥料不能太细密,得多掺些细草筋或者碎谷壳,增加透气!泥范关键部位要留更多、更大的透气孔!浇铸前,泥范得用小火慢慢烘透,把里面的湿气彻底逼出来!”

“第二,浇铸!铜水不能一股脑倒进去,得慢!得稳!要有人专门盯着,用长铜棍在浇口慢慢搅动,尽量把气泡赶出来!浇铸时的风向、火候都要选好!”

“第三,冷却!这是最要命的!不能像以前那样泼水了事,更不能让它自己慢慢凉!得想法子让它均匀地凉下来!”树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工匠特有的、解决问题的光芒。

“我们想了个笨法子,能不能…能不能在炮铸好后,趁它还红热,用厚实的、吸水的湿泥巴,整个把它裹起来?让泥巴慢慢吸热,慢慢变干,这样冷却会不会均匀些?应力会不会小些?”

刘忠认真地听着,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这些方法听起来原始,但符合他们现有的条件。他看向树:“湿泥裹炮?有把握吗?”

树老实回答:“大王,没试过,不敢说十成把握。但这砂眼和应力,八成就是冷却不匀憋出来的!这法子…值得一试,总比让它自己乱凉或者猛泼水强!”

刘忠沉吟片刻,果断道:“好!这门裂炮,你们就当死马医。照着你们想的法子,重新铸泥范也好,修补也好,拿它试手!所有你们想出来的法子,都用在这门炮上试!成了,是经验。败了,是教训!其他西门炮,特别是‘镇国’炮,你们给我用最细的法子查!铜丝探、放大镜看、一点一点敲!但记住,不能伤着炮!”

他环视着工坊里的工匠,语气郑重:“你们听着,你们手里捏着的,是华夏的命!是咱所有人的命!十天,不够就十五天!我要的不是你们的人头,我要的是能放心开炮的‘雷魔’!是以后造出更多、更好的‘雷魔’!明白吗?”

“明白!大王!”树和弟子们齐声应道,声音带着激动和前所未有的责任。大王没放弃他们,还给了他们机会!这份信任,比鞭子更沉重,也更让人心头发热。

“需要什么,首接找大壮。”刘忠最后吩咐了一句,又深深看了一眼那裂开的炮,才转身离开。

工坊的门重新关上。树看着大王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又回头看看那狰狞的裂口,猛地一抹脸,眼中重新燃起近乎疯狂的光芒:“都听见了?!大王信我们,给老子干!豁出命去,也要把这鬼门关给堵上!把‘雷魔’的根子扎稳!”

沉重的刮擦声再次响起,但这一次,似乎带上了一种破釜沉舟的力量。

安和院池边。

刘忠没有回议事的地方,而是独自站在池边,望着微澜的水面。大壮沉默地守在不远处。

“大壮,”刘忠忽然开口。

“大王。”

“苦力营那边…昨天砸伤监工的那个俘虏,处置了?”

“按您的吩咐,当众抽了三十鞭,吊了一天,没死,丢回去了。”大壮回答。

刘忠沉默了一会儿:“告诉黑虎,抽鞭子吊人的时候,让巧姐…或者她信得过的人,去给那俘虏上点药,别让他死了。也…顺便给那些九黎孩子送点吃的,别太多,就说是干活换的。”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硬刀子要砍,软刀子…也要磨。光靠杀,压不住人心底的火。让他们看到活路,哪怕是条窄路。”

大壮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是,大王!我这就去告诉黑虎,让他安排妥当。”

刘忠点点头,不再说话。他抬头,望向匠作院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敲打声隐隐传来。他又想起小壮汇报的减药后“雷魔”威力大减的问题。

“告诉小壮…”

刘忠再次开口,语气坚决,“减药,是暂时的!让他给我往死里练!练到减了药也能打得准、打得狠!但也要让他的人,给我好好琢磨石弹!形状能不能再圆点?重量能不能更匀点?装填手法能不能更快更稳?威力不够,就靠准头、靠速度、靠脑子来补!我华夏的‘雷魔营’,不能只会放炮,更要会用炮!”

“是!”大壮领命,心中凛然。大王这是要在困境中,硬生生开辟出一条路来。

刘忠站在池边,秋风吹动他的发梢。华夏宫巨大的阴影笼罩着他。脚下的路,布满荆棘。裂痕需要修补,人心需要安抚,力量需要锤炼。

但火光己经在匠作院重新燃起,微光也在苦力营悄然点亮。这艘刚刚启航、龙骨曾发出呻吟的巨舰,正凭借着掌舵者冷静下来的坚韧与智慧,以及所有船员拼死的努力,在惊涛骇浪中,顽强地调整着航向,试图驶向更坚实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