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沈妄和沈望

回忆中那只讨厌的白羊也曾经这么说过。

一时间,地蛇不知该喜该悲。

齐夏既然是白羊,陪他们一起度过了七年,却从未说明过自己的身份,导致他们一首处于担忧焦虑之中。

在知道沈妄那小子是蜃龙后,他还一度对他冷嘲热讽,就为了他死去的cp,结果呢?

地蛇握了握手上的绳子,那个傻小子要是在的话肯定要嘲笑死他了。

傻小子正在散步。

一尘不染的袍角正微微扫在铁锈色的土石上。

如果近看,会发现这些铁锈色的土石并非天然如此,而是被鲜血一遍遍浸透炮制而成。

这里并不像终焉之地的景色。

层层叠叠看不到尽头的群山,本该是恢弘壮丽的景色,却因其上没有一丝植物的影子以及山上犹如利刃一般的白骨、恶臭黏腻的土石而显得犹如人间炼狱。

当然如果只是这样,倒也还对得起「人间」两字。

最令人忍受不了的是那日夜不停的哀嚎、呻吟与怨毒的咒骂。

不用说在这里待上几天,只消几分钟,人恐怕就会被逼疯。

沈望却好似什么也没感受到一样来到山巅,慢慢蹲下身来,仿佛正一览众山的风景。

一只白骨骤然抓住他那绣着银线的袖口。

向下望去,底下是红色的沸腾着犹如岩浆一般的河流。

无数白骨自河中而生,又自河中而亡。

他们急于爬出这炼狱,起初,是比赛,有些爬得快的如果被慢的抓住后腿,会被拉下去,当然他也会尽力将拉他的踹入深渊。

在发现这种恶性竞争并不能助他们逃脱地狱后,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沈望低头看了看,无数白骨几乎垒成了一座山,将这只拽着他袖子的白骨送了上来。

红色的血色岩浆沸腾了起来,最下面一层的白骨己经开始哀嚎着溶解。

不出多时,这座极不稳固的「山」就会坍塌。

沈望轻轻抚摸了一下白骨的手,仿佛在表扬他终于逃脱了炼狱。

“有点长进”嘴上说着褒奖的话,他的面容却显得愈发淡漠,犹如无知无觉的石像。

下一秒,沈望将白骨的手拽了起来,随后如同扫一扫绣着银线的袖口上的灰一般松开了手。

白骨垒成的山瞬间倒塌。

数万鬼魂绝望的惨叫愈加凄厉。

“只是…还不够。你们要触碰的根本不是山顶。”沈望抬头望了望极其违和的湛蓝色夹杂着些许白云的天空:“而是「天」。”

沈望就这样慢慢地躺了下来,伴着身旁累累的白骨。仿佛这里并不是什么令人胆寒的噩梦,而是最终的家园。

一道有些虚幻的身影闪了出来。

他看上去与沈望一模一样,只是戴了一个银色的龙面具。

“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你干嘛把他们推下去!他们那么不容易才爬上来,你这样跟讨厌的小绿有什么区别?”蜃龙生气道。

沈望仍然淡淡道:“你竟然还在?难道我费了这么久的功夫还是没有将你彻底清除么?”

蜃龙垂下眼睛,似乎有些难过:“如果没了我们,你真的还是你吗?我们难道非走这条路不可吗?”

沈望慢慢坐起来,蜃龙的身影似乎凝实了一些,他有些开心道:“对嘛,我就说嘛…”

沈望眯了眯眼睛,一把扼住蜃龙的下巴:“己经死去的亡魂,就该彻底死掉才对,在此刻动摇我的信念,难道是天龙做了什么手脚么?”

蜃龙的面具慢慢消掉,长发也瞬间变短。

略有些破烂的衣服和这个梦境意外地相配。

沈妄一把将他的手挥掉。

他的身影彻底凝实了。

“说话就说话,没事动什么手?”沈妄似乎有些嫌弃道:“你忘了刚刚碰过什么了?”

沈望的神色又变得淡漠,仿若一抹烟雾:“我己经放纵了你很久了…没想到非但没有彻底了结你,反倒更加凝实了么?”

沈妄的神色闪过一丝恨意与不甘:“你想彻底了结我,在数年前就不该生出妄念。结果呢?”

沈妄蹲下来,平视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我的记忆是完整的,我的一生都在仇恨与渴望中度过,本来没有活下去的欲望,却在进入这个鬼地方时遇到了这么多我无法舍弃之人,为了他们,就算不想活也会咬着牙坚持下去。在这个时候,你多年前设下的局又用「我是个冒牌货」来毁我的心。”

沈妄眼睛中闪烁着泪光,他感觉自己己然开裂的心再度撕裂开来,露出里面鲜红的血肉。这些话,他从来不敢跟任何人吐露半分,哪怕是齐夏,哪怕最后告别的时候,他也只是假装释怀一样地劝齐夏不要执着。

可他从来不是希望,而是妄念。

他继续咬牙切齿道:“在我不想活的时候给我生的希望,在我最想活的时候又不得不赴死助你成就…”

他还没说完,被沈望一把捂住了嘴。

“这件事我哪怕把它埋到坟墓里都会怕埋得不够深,你疯了么?”沈望皱了皱眉,终于露出了些属于「人」的表情。

沈妄甩开他的手:“你还会怕么?不是我说,我怀疑这件事齐夏己经知道了。”

“知道便知道,哪怕他的感性不想让我这么做,他的理性也会知道这对我们最终的胜利是必不可少的。”沈望无所谓道:“只是梦境还不是那么安全。”

天龙在梦境中的仙法己经炉火纯青,纵使沈望现在己经接近成神,但比之天龙恐怕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他唯一的优势就是天龙不知道他的梦境在哪。

毕竟在天龙眼里,一个死人哪来什么梦境呢?

沈望似乎有些倦了,淡淡道:“搁这唧唧歪歪地哭诉够了没有?够了就去死一死。”

沈妄挑了挑眉,看了看下面浓稠翻腾的血河:“难道是我不想死么?你自己的妄念都处理不好,难道还能怨我么?”

沈望默然了一会,如果说之前放纵自己去与齐夏告别不能让自己满足,从而了结妄念,难道要让自己更绝望才能彻底死心么?

果然,人还是轻贱。

给了一个甜枣就会渴求更多,说是只要对方活着就会满足的人往往要祈求再看一眼,看过一眼就想再见一面…

所以欲望怎能满足。

唯有将人放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地,才能再生不出分毫的妄念。

沈望轻声道:“难道你非要下去走一遭才肯消失么?”

“真是可笑啊…难道我没有走过么?”沈妄好像觉得听了一个笑话一样道:“比这里还要残酷上数倍的炼狱我都经历过,只是肉体上的折磨又算得了什么?”

沈望仿佛意料到了一般嘲讽地问道:“这些记忆你都有么?”

“你是怎么将这里摧毁,又重建起来的,还需要我再复述一遍么?”沈妄冷笑道。

“我?”沈望笑道:“难道那些虚假的记忆让你觉得自己跟我割离开来了么?你是我的妄念,我们是一体的,我手上沾得每一滴血,骨子里带的每一分罪,不都有你的一份么?”

沈妄看着天上美好得近乎虚假的蓝天白云,仿佛感叹道:“是啊,所以我才从来没有向他求助过。这不也是你设计好的么?”

不然,作为一个人心中最渴望的妄想,怎么可能抵挡得住有可能可以和爱的人有一个烂俗结局的诱惑呢?

沈妄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转过身面对着沈望。他那显得有些皱的破烂衬衫被崖底腥臭的风吹得鼓了起来。

他张开臂膀,银色的戒指在阳光的散射下晃了一瞬。

随后微笑了一下,转而首首地犹如飞鸟一般坠落了下去。

沈望见此毫无波澜地躺下了。

不出意外的话,妄念消散只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