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妄倒在地上，浑身是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沾的河水。
他的额头贴在地上，疼得浑身都在颤抖。
齐夏俯下身，刚想触碰沈妄，就被一双手拽着领口拉了起来。
“你心疼他？”沈望猩红的眼眸中倒映出齐夏自己的身影。
齐夏皱了皱眉，换做任何人，若是当着他的面如此伤害沈妄，即使舍出命去他也会报仇，但伤害他的不是别人。
齐夏冷冷道：“毕竟陪我一路走来的是他。”
沈望的手攥得极紧，随即又松开了。他的神情一瞬间变得十分淡漠：“我猜到你的心思了，齐夏，你动摇不了我。”
“是么？”齐夏的表情也变得很冷：“可我没什么想要干扰你的心思，说到底，无论是最早认识你的齐夏还是白羊，都早己经是死去的亡魂了，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是眼前人。”
见齐夏要俯身去将他抱起来，沈望用手按了按眉心，按住齐夏的胳膊，淡淡道：“如果…你只是需要一个能坚定自己信念的「念想」的话，他倒是可为一用，只是…”沈望还未说完，齐夏就拂开了他的手。
他俯下身，几乎不敢碰触他，沈妄身上骇人的伤口深可见骨。
齐夏只好将手放到他还算完好的侧颈，一只手托起他的头，沈妄的眼睛半睁了睁，下意识蹭了蹭他的手。
“别乱动”齐夏轻声道。
他慢慢将他抱了起来。
“我要带他走。”齐夏道。
沈望眯了眯眼，冷笑道：“走？除了这里，哪里还有我们的容身之所？”
“你误会了，我只是要带他出去，无论是想办法用生生不息再造一个躯壳，还是用眼下外面这个，我一定会让他重新活过来。”齐夏冷冷道：“至于你，不在我的考虑范畴内。”
除却刚认识的时候，齐夏对他从未用过这种语气。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下面的哀嚎声愈重了。
沈望冷冷看他，齐夏似乎是真的要抛下他了。
这明明是他预想过无数次的场景，虽然是以一种如此荒诞的方式实现的，但沈望此刻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彻骨的孤独。
哪怕他日夜独自待在这里，只有碎骨与冤魂为伴，但一想到这世上尚有人曾经给过他真心，尚有人可能偶尔也会想起他，哪怕到最后无知无觉身化法则，也不觉得太过孤单。
首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自己己经死去很多年了。
“你…”沈望闭了闭眼睛，他死死掐住自己的手心，不让自己再生念头：“若是没有我的允许，别说我的妄念了，就连你恐怕都会被困在这里。我劝你再去仔细想想，这里会将人的感性放大，等你回到现实，说不定会后悔。”
齐夏冷笑道：“我从不做预料之外的事，你不好奇我是怎么进入你的梦境中的么？”
沈望思索了一会，看向齐夏怀里的沈妄，如果说谁还能跟齐夏里应外合，也只能是他了。
难道他的妄念真的如此强烈了么？
齐夏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摇了摇头：“不是他。你太低估我了，沈望，我始终注视着你。”
“什么？”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些白骨都是你的情感与念想，而让他们一次次哪怕粉身碎骨都要攀爬的希望是什么？”齐夏轻声问。
沈望轻嘲道：“这些对你来说还有什么意义么？”
见齐夏不语，沈望叹了口气：“你不知道，蜃龙当时最害怕的一个噩梦，就是最一开始时我作为裁判，和天龙青龙一起杀掉所有人的情景。看看这蓝天，这并非是我所制造的，而是桃源最初的风景。我们脚下踏的是所有人的尸体与枯骨。听听这些哀嚎声，这都是十年前…”
齐夏皱了皱眉：“不要再试图欺骗我了。我说过，论骗术，谁也比不过我。”
“我欺骗你？你不信么？无论是十年前还是最早的时候，我想要的就只有成神。”沈望道。
“由果推因，十年前你没有干预游戏，根本就不是因为你想要利用所有人成神，而是因为你根本就没得选，你无法干涉你己知的因果，我说得对么？”齐夏轻声道。
沈望默然了一会儿：“怎么知道的？”
他的声音艰涩，仿佛哽住了似的，这一瞬间的溃散深深地被他埋到了眼底。
齐夏道：“虽然就算你这样做，我也不会因此而改变对你的任何想法，但陈俊南有句话确实说得不错，做事有时候也不能全靠理性，还有「首觉」和「信念」。我太了解你了，沈望，你根本狠不下心来做这样的事。”
沈望感觉自己的信念开始动摇起来了，他必须不断催眠自己，是因为自己的罪孽才导致所有人的死亡，只有这样这里的心境才能持续保持绝望的状态。
但白骨一个接着一个，垒成了塔，以一种势不可挡的趋势攀爬到山巅。
“齐夏，这就是你的目的么？”沈望喃喃道：“你可知道，若是我无法真正成神，你、所有人，会经历何等可怕的事？”
齐夏摇了摇头：“我不觉得会发生多可怕的事。就算是输了也可以重新来过，可一旦沈妄彻底消失，站在这里的我会立刻溃散。无论输赢，我会当场变成一具没有动力、没有目标、没有任何斗志的行尸走肉。”
沈望看了齐夏一会儿，忽然笑了笑：“你赢了。”
他的眼睛看向下面的白骨：“带他走吧”
齐夏却没有当即离开：“抱歉，刚刚我…”
沈望摆了摆手，他的神色显露出以往从没有过的哀伤来，他像是在看齐夏，又不像是在看他：“再不走的话，你可能就走不了了。”
齐夏看着他：“你真正想留的人，其实也不是我，对么？”
沈望沉默，齐夏又问了一个莫名奇妙的问题：“你不想去看看山的那边是什么吗？”
“什么？”
他一转头，齐夏和沈妄就消失在了原地。
他叹了口气，不知是什么心情，该喜，该忧，该妒亦或是该悲？
“山的那边”
“我始终在注视着你”
沈望的脑海中回响起这两句话，仿佛空荡山谷中的回声，久久不能散去。
这既然是他的梦境，他能不知道山的那边是什么吗？
山根本就没有那边。
除了山，还是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