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破衣服

小鸟儿,我回来了。

低沉沙哑的嗓音如雷贯耳,哪怕明知道是假象,邬烬还是止不住的呼吸一滞,眼也不眨的看着面前的向导。

脏乱的衣服压不住男人挺拔身形下的气质,那张脸沾了灰,也透着一股子温润的风流,和十年前别无二差。

老男人像个老妖精,岁月待美人也许也会宽松些,在他脸上寻不到时光流逝的痕迹。

和记忆里如出一辙的鲜明。

头顶阴影一闪而过。

大灰狼四肢一跃,从他头顶跃过,扑向了男人,男人没躲开,它直接撞翻了男人。

堆积的杂物七零八落散落一地。

邬烬眼帘渐渐抬起,身形化作了一尊石雕。

虞凡白被大狼一个大力扑倒在地。

它摇着尾巴,哼哧哼哧喘着气。虞凡白闻到它身上毛发的烧焦味。

在离开之前,他们吵了架,在冷战,较着劲儿,谁都不想服软,虞凡白不答应当那个“替身”,邬烬不愿意忘却他的白月光。

他们中间隔着十年的岁月。

小狼崽子长成了凶猛的大狼,阴鸷孤僻的少年长成了轻佻张扬的成年男人。

直至此刻。

一切回归正位。

虞凡白在那地下的黑拳场找到了回来的“门”。

大狼欢快的在他身上蹭着,猎鹰站在废墟顶端,扇着翅膀刮来一阵风,它很快调转了目标,虞凡白得以喘上一口气。

天空阴沉灰败,脚步声停在了他前面不远处,他撑着地屈腿坐起身。

二人中间隔着好长一段距离。

风吹过带起灰尘。

虞凡白唇边弧度轻轻往上带了带,双眸染上了点笑意:“怎么?不认识人了?”

怎么会不认得。

只是……

“你叫我什么?”他声音轻轻的。

“小鸟儿。”虞凡白毫不吝啬,“好久不见。”

这一声“好久不见”,邬烬曾经听他和那黑皮哨兵说起。

如今这句话是说给他听的。

邬烬脑袋“嗡”的一声,指尖发颤,两步都有些走不稳。

“你……回来了啊。”

静了好片刻。

虞凡白伸出手道:“搭把手吧,我脚崴了。”

邬烬握住了他的手,下一秒,叫他拽进了怀里。

他抱着邬烬,邬烬埋在他怀里。

“让你久等了。”

“你去哪儿了……我以为你死了!你他妈松什么手,为什么不抓紧一点?为什么不再抓紧一点!”邬烬压抑着嗓音,拽着他衣服,发泄着心中郁结之气。

“答应你了。”虞凡白说,“我们都活着,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他感觉到怀里僵硬的身体发颤,接着这种颤抖越来越明显,邬烬紧紧拽住了他的衣服,埋头在了他颈间,传出了不太清晰的哽咽声。

四处一片坍塌的废墟,灰沉的天际阴沉沉的。

虞凡白没听见肩膀上埋着的脑袋有声音了,说:“我腿有点麻了。”

邬烬脸在他肩膀上擦了两下,也不知道擦眼泪还是擦鼻涕,抬起脸的时候眼尾有些红,用虞凡白的话来说,就是一副“缺乏疼爱”透着点脆弱的模样。

他闷闷的“哦”了声,除了嗓子哑,又半点都看不出他哭过。

他抬起头才见虞凡白脸色白得像纸一样,他又紧张得不行。

怕虞凡白一口气没过来,被他勒死了。

看他又紧张又担心,脸上表情也挺严肃,虞凡白不禁笑了笑。

还真是……怪怀念的。

邬烬把他的精神体给虞凡白当了坐骑。

到了医院,医生给虞凡白检查了身体。

他浑身大大小小的伤,邬烬没多看,虞凡白脱了衣服他便不忍直视的偏过了头,虞凡白也是包扎完了,才见他盯着一旁的玻璃窗在看。

医生看了虞凡白的检查报告,眉头紧锁。

虞凡白的五感似乎都出了点小毛病,又检查不出什么结果,建议他留院观察几天。

这回眉头紧锁的成了邬烬。

“脚呢?脚怎么没包上?”邬烬问。

虞凡白:“好了。”

邬烬:“你玩儿我呢?哪有人的脚才崴了就好的?”

虞凡白勾唇似笑非笑道:“那你现在见着了。”

邬烬看了他两秒,别过脸:“不跟伤患计较。”

“是,我们小鸟儿大人有大量。”虞凡白顺着他道。

他叫得顺了口,习惯了,一时半会没改回来。

可邬烬是时隔十年,才再听到他这么叫他。

银发下一双深邃眸子盯着他的脸,和小邬烬一眼能看到底的不同,这眸子里的情绪诡谲多变。

医生出去了,病房一时只剩下他们两人。

“你想起多少了?”邬烬问。

“说来话长。”虞凡白说,“想起你第一次见我,就咬了我一口。”

邬烬:“……”

邬烬没反驳,看来他记忆里和他这部分没差,虞凡白接着道:“还想起你跟我回去,咬了我房东一口。”

邬烬:“……”

虞凡白:“想起你喜欢吃肉,不喜欢吃素,爱吃鱼,不喜欢喝牛奶……”

其实小时候的邬烬没有太表现出对食物的喜恶,看起来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好养活。

但仔细观察,就能看得出来,感觉得出来,他是挑的,只是他的身份,他所处的环境,让他不能挑。

“我——”邬烬说,“没问你我喜欢什么。”

“哦,那我想想还有什么。”虞凡白轻哂,道,“还有,你掉小珍珠,跟我撒娇,让我别送你走——小时候可会撒娇了。”

什么撒娇?

那是撒娇吗。

算了,不跟他计较。邬烬心想。

丢人是不觉得丢人,高兴压过了窘迫。

虞凡白是真的什么都想起来了。

他完完整整的,重新回到了他身边。

他又怕这是一个梦。

从来没被命运眷顾的他,失而复得,得到的还是双倍,哪有这么好的事儿呢。

“还听吗?”虞凡白问他,嗓子有点哑。

邬烬让他别说话了。

“好,那以后慢慢说给你听。”虞凡白说。

虞凡白想找邬烬借智脑联系一下宋连长他们,邬烬有些不大乐意,“你现在这样儿能干什么?要干什么你说,我替你干。”

“他知道的,我都知道。”他推销道,“我知道得更多。”

还不着痕迹的拉踩了人一把。

这回换成邬烬说,虞凡白听。

邬烬说他失踪后,国王突然衰老得很快,病也愈发的重,他们从大祭司嘴里得知了真相——上一任国王,为了求永生,谋划了这一切。培养出完美的畸变种,就能得永生。

它的外表长得像人一样,将死之际,只要让它吞噬自己,自己的意识会进入它的壳中,完成一轮新的“新生”。

而贵族脑子里的畸变种,那都是他控制他们的一种手段。

纸包不住火,研究事情败露,头一个月人心惶惶。

自己身边的人是人还是畸变种,光是这种猜测都让人心生间隙。

国王倒台,权势也进入了一场重新洗牌。

这和虞凡白所知道的“未来”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宿宾鸿呢?”他问。

邬烬:“他都那样对你了,你还有心思担心他?”

“我哪儿是担心他。”虞凡白说,“我这是担心你呢。”

“担心你”让邬烬感到了几分愉悦,他眸中郁色散去些许,轻描淡写道:“可能死了吧。”

虞凡白眸子微眯。

“你在想什么?”邬烬问。

他总猜不透虞凡白的想法,但他想知道。

“说了这么多别人的事儿,也说说你吧。”虞凡白说,“这四个月,过得好吗?”

前面说别人的事儿,他长篇大论,轮到自己了,他形容得简短:“还行吧。”

虞凡白碰到了他垂在腿边的手,没握实,指尖轻轻勾着,坐在病床边抬起了头:“真的还行吗?”

邬烬:“都过去了,再说也没什么意思。”

“怎么没意思了。”虞凡白说,“和我说说,让我也心疼心疼。”

邬烬唇动了两下,别过脸,说:“算了吧,我不想你疼。”

虞凡白怔了怔,低头笑了。

没事儿的时候卖惨功夫厉害,真有事儿了,反而不说了。

“我想疼疼你。”虞凡白说,“小鸟儿给哥哥一个机会。”

男人声音沙哑,漫不经心的语调莫名带着几分让人心脏一紧的慵懒。

挺不正经,为老不尊。

他不想说,虞凡白也没再追问。

他包扎了伤口,衣服也换了一件,脏衣服扔在一边的架子上,邬烬拿着他换下来的衣服,打算去丢了,虞凡白叫住了他。

“这么脏的衣服你还要?”邬烬说,“都破了。”

破得拿去当抹布都被人嫌弃。

“破了也留着吧,回头洗一下。”虞凡白说。

邬烬背过身去,轻眯了下眸子,这衣服看起来普普通通,一身泥污,虞凡白倒是珍惜,“洗了你还穿?又不是没衣服给你穿,一件破衣服,丢了就丢了。”

“不是破衣服。”虞凡白说。

他不回嘴还好,一回这话,邬烬心里便有些在意起这破衣服起来,这么一件看不出形状廉价的衣服,虞凡白为什么这么在意?

他捏着衣摆,紧抿着唇,不想才见面就因为这破衣服和虞凡白闹得不愉快,压下了心头的不痛快,还是把衣服放下了。

他腕上智脑闪烁。

他叫的餐到了,邬烬接了一通通话,道:“你在这儿待着,我去拿个饭。”

可等他回来的时候,虞凡白不见了。

病房空了,窗帘被风吹得飘飘荡荡。

“砰”的一声响。

邬烬手中餐盒落了地,他脸色迅速的变得惨白。

他眼神在病房中寻找着,直到看到床边的袋子,大步迈进去,看到了袋子里装的那件他看不上的脏衣服,一口闷在喉间的气才喘上来。

不是假的。

虞凡白穿过的衣服还在。

他丢下袋子,出门时撞到了一个护士,对方被他撞得手上东西都差点掉在了地上。

“唉,不要在回廊上跑啊,很危险的。”

邬烬问护士,有没有看到房间里的病人。

“邬烬。”

回廊上响起虞凡白的声音。

邬烬抬头望去。

虞凡白看见的是一个高大茫然的男人,像个手足无措的大男孩儿一样,直愣愣得站在原地。

“不好意思。”虞凡白和护士道了声歉,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牵起了他的手,邬烬也没挣扎,顺从着他的力道跟着他回到了病房。

“手怎么这么凉。”虞凡白说。

邬烬就想把手抽出去,搓得热一点儿。

虞凡白双手捂住了他的手,揉搓着替他回温。

门口掉落的饭盒被虞凡白进门的时候顺手捡进来了,这会放在桌上,洒得不是很多,还能吃。

“你去哪儿了?”邬烬问。

虞凡白:“厕所。”

邬烬“哦”了声。

“吃饭吗?”虞凡白问。

邬烬:“你先吃吧,我这会儿不饿。”

“两个人吃饭吃得香点儿。”虞凡白说。

两人不约而同的避开了刚才发生的事情,虞凡白觉得问了,邬烬也会插科打诨,他也猜得到他为什么会有那种反应。

在看到门口的饭盒就知道了。

他去上了个厕所,顺道和护士聊了两句,回来得晚了点儿,他没想到邬烬回来得这么快。

外面的情况和邬烬说得相差无几。

虞凡白回来没两天,宋连长他们就发现了他。

一开始他还有些不太敢相信,直到看到了照片,照片上是两个男人的侧影,高一些的那人露了半张侧脸,双手懒散的举高着,垂眸含笑,对面的男人在他身上摸索,找着什么东西。

这还得从头天说起。

邬烬跟虞凡白跟得紧,虞凡白出门透个风,邬烬也跟着去散个步,他找邬烬借智脑,邬烬也没说不给,一双狐狸眼笑盈盈的盛着坏水,“借人东西,你就这态度啊?好歹有点表示吧。”

虞凡白看了他一会儿,倾身过去,勾着他小手指,低头去亲他,等邬烬回过神,手腕上的智脑都不见了。

“我还没答应借你呢,不问自取就是偷。”邬烬说。

虞凡白不承认是他拿的,“怎么还污蔑人呢。”

邬烬上他身上找东西,虞凡白也抬手由着他找。

这才发生了照片上的一幕。

至于这张照片为什么会出现在宋连长桌上——

一个天天去废墟里找人的哨兵,某一天突然不去了,自然是非常的可疑。

虞凡白偶尔失灵的五感这两天逐步稳定了下来,医生说后期定时来检查就可以了,医院也就没必要继续待了。

出院收拾东西,虞凡白没什么东西收拾,邬烬给他带了一套干净衣服,他换衣服的时候,邬烬没在病房里,去了洗手间。

一阵脚步声停在了病房门外。

和邬烬的脚步声不太一样,更沉,更缓慢些。

当宋连长真看到虞凡白的那一刻,连他都感到无比震惊,“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

虞凡白没太意外,前两天就感觉有人在他们身边转悠了,他对别人的视线一向敏感,“宋连长。”

宋连长不敢置信的上下看了虞凡白一圈,一个大老爷们红了眼圈,进了病房抱住他,拍了拍他肩膀,虞凡白“嘶”了声。

“怎么了?”宋连长忙松开他。

虞凡白打趣道:“连长,你手劲儿挺大啊,我这背上还有伤呢。”

两人打了个照面,宋连长沉声道:“你先跟我走吧,我的人拖延不了邬烬多久。”

虞凡白听着不大对劲儿,“邬烬怎么了?”

宋连长说:“我也是找着机会才过来的,那小子把你回来的消息瞒得死死的,一点儿风声都没漏,他是不是囚禁你了?”

“囚禁?”虞凡白道,“宋连长,你这想象力还挺丰富,以前不是挺看好他的。”

“他跟以前不太一样了,他……”他话没说完,戛然而止,门外,银发哨兵踱步走到病房门口,扶着门框轻微的喘着气。

“宋连长来了怎么不提前和我知会一声?”哨兵直起身,道,“我好接待你才是。”

“接待不用了。”宋连长说,“你小子口风倒是紧,虞上校回来这么些天,外面都没个人听见风声。”

“我太高兴了。”邬烬说,“忘记告诉你们一声了。”

这是能忘的事儿!!?

虞凡白视线在两人间徘徊,宋连长对待邬烬这态度,有警惕,忌惮,但也没到厌恶的地步。

宋连长看向虞凡白,暗示他邬烬的用心不纯,狼子野心。

虞凡白:“抱歉,我也忘了。”

宋连长:“……”

这等同于是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邬烬:“宋连长还要和教官叙叙旧吗?刚才我在路上突然碰见几个劫匪,可吓着我了。”

“你小心着点儿,好好休息。”

见虞凡白似乎是自由的,宋连长低声留下这句别有他意的话,离开了。

“你们聊什么了?”邬烬问。

虞凡白:“没聊什么。”

见他脸色如常,邬烬又道:“没聊什么,怎么我一进来就不聊了?”

虞凡白说身正不怕影子斜,“怎么?背着我干坏事儿了?”

邬烬一口说“没有”。

他还想说什么,虞凡白没跟他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问:“我那衣服你见着了吗?”

之前那袋子就放在他床边。

他没动过,护士也不会动病人的东西。

邬烬视线漂移:“没有。”

撒谎痕迹十分明显。

虞凡白抱臂坐在床边看着他。

片刻后,邬烬“啧”了声,把东西给他拿出来了,语气不太赞同,还分外的嫌弃:“你要把它带回去?它上面都快成硬块儿了。”

“而且破的,穿不了了。”他强调道。

虞凡白掀了下眼,忘记了,他要也忘记了,那这衣服就丢医院了,虞凡白不太计较邬烬这行为,就觉得他这举动,挺耐人寻味。

“你这是在跟一件衣服吃醋呢?”他道。

“什么?”邬烬说,“你见过谁跟衣服吃醋的?我?怎么可能,嗤,就一件又旧又破的衣服而已。”

“我吧,就是觉着,这衣服细菌那么多,容易让人生病,也不是多值钱的东西,值得你这么惦记。”

人一心虚,话就多了。

他这模样有点好玩儿。

虞凡白说:“它意义不一样。”

“是吗?”邬烬眸中晦暗不明,“有多不一样?”

虞凡白把衣服拿出来,找到衣服上一处不太平整的针脚,递到了邬烬手上。

“邬烬,我不是十年前见过你。”

“是四个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