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
门轴转动,房门缓缓敞开。
海大富缓步现身。
其身形修长而消瘦,一袭深色的内监常服衬得其面色尤为蜡。
他略一侧身,示意侍女入内。
敬事房不大,却陈设有序。
侍女走进房内,莲步轻移,低头敛眉,一副恭谨之态。
待其关上门扉,外界的月光、风声、虫鸣尽数隔绝。
海大富坐在座位上,咳嗽几声,轻轻抬手,指尖虚点示意,
“再说一遍。”
侍女吸了口气,将方才的话重复一遍,
“太后武凝霜与誉王……意欲谋反。”
海大富细长的手指,轻轻在桌案上敲打,
“太后与誉王……”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语调阴沉,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他们果然忍不住了。”
侍女垂首不敢抬头。
海大富却不急着开口,他的目光扫过她的脸,又落在案上一盏小巧的香炉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昔年先帝曾言。”
海大富声音沙哑,
“太后这人,看似大度,实则最容不得旁人置喙。”
“誉王野心不小,从他小小年纪起,就没少在宫中动脑筋。”
“先帝曾说过,若有朝一日,武凝霜与誉王联手……呵。”
他停顿片刻,像是在回忆什么,随即摇了摇头,似笑非笑地接道,
“若真到了这一步,就让他们自已往刀口上撞吧。”
“先帝的局布得极深,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打乱的。”
侍女伏地轻声问,
“海公公,先帝……当年留了什么后手?”
海大富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用指尖拨弄着桌上的香炉盖,手上的动作缓慢而轻。
他微微眯起眼睛,似是熟睡,又似是在追忆。
良久。
海大富头看向侍女,目光犀利如刀,
“莫要忘了你的身份。”
侍女闻言,身子一震,忙低下头道,
“奴婢谨记海公公教诲。”
海大富冷笑一声,
“记得就好。”
“你且蛰伏,太后与誉王最近必有动作,他们越是猖狂,你越不能露出马脚。”
“只需将所见所闻一一禀报于我,其余的,不必多管。”
侍女恭谨答应,
“是。”
海大富缓步走到窗前,推开一角,外头的月光透进来,映在他那张深沉莫测的脸上。
他凝视着远方的宫墙,声音喃喃,
“太后与誉王以为这大夏江山,是任由他们夺取的囊中之物,却不知……”
“这盘棋,早在先帝驾崩前,就注定了胜负。”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
“你我皆不过是这棋局上的棋子。”
“若是妄图跳出棋局,想成为棋手……呵。”
侍女见对方挥了挥手,示意自已退下。
当下,她步履轻缓,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待门扉轻轻关上,外界的风声月色重新被隔绝。
海大富回到案边,低头看着那香炉,眼神深邃。
良久。
他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声音轻得几乎让人听不见。
“先帝啊……您这步棋,当真要老奴陪着陛下走到最后吗?”
“可惜,老奴愚昧,现在也看不透陛下这步,到底想怎么走啊……”
说罢。
他坐下,拾起案上的朱笔,在一张小册子上记录了什么。
随后将它锁进了一只沉重的铁匣。
“咳咳。”
海大富清了清嗓子,扭头看向门边,声音略微扬起,
“月奴。”
门外一人闪身进入其中,随即跪在海大富面前,低眉垂首。
“事情如何了?”
月奴答道,
“回公公,和坤早些时日便去了凉州,处理灾民赈济之事,按理说三日内应有消息传回。”
此时此刻,若和坤突然站在门口,看到这一幕。
看到他最为信任的心腹月奴,跪在海大富面前,还以这般姿态汇报他的一举一动,整个人怕是会五雷轰顶。
“哼。”
海大富冷笑一声,语气中多了几分嘲讽,
“他倒是几分聪明。”
说到这里,他停顿片刻,目光忽然转向月奴,语气沉了下来,
“待你从这儿出去,就通知黑兵卫。”
“让黑一带人化整为零,终日隐匿于皇宫之外,等候咱家的指令。”
月奴闻言,身子微微一震,忍不住低声问道,
“公公……”
“黑兵卫是先帝留下的隐卫,若他们全数出动,是否会引起其他人的怀疑?”
海大富的眼神骤然一冷,宛若刀锋,
“怀疑?”
他语气陡然一厉,手指重重敲在案上,
“月奴,你记住,黑兵卫的任务是保护陛下和这江山。”
“如今有人不安分,不收拾他们,难不成留着他们养膘?”
月奴连忙磕头,
“月奴明白,必定办妥。”
海大富缓了缓神,重新靠回椅背,
“北胡兵马异动,流寇内乱渐起,太后与誉王的手也伸得越来越长……”
“陛下,您那‘亡国之策’到底是真昏,还是假装看戏啊?”
他轻轻闭上眼,似乎想从那深不见底的记忆里寻找答案。
可脑海中浮现的,始终是先帝最后的嘱托。
“海大富,朕若驾崩,陆渊继位。”
“国虽危,勿动手,观其行。”
“若其亡,则护。”
“若其成,便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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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宁宫门外,夜风寒凉。
魏忠贤站在宫门前,身披一件厚实的披风,身形略显佝偻。
他一手搓着冻得僵硬的手指,一手扶着门柱。
同时,还要强迫自已不去注意从宫中传来的隐约靡靡之音。
“陛下还真是好体力,连这寒冬腊月的,也能折腾出这样的动静。”
他在心里嘀咕了一句,眼中带着几分无奈,又掺杂着几分羡慕。
身为皇帝身边最受器重的内侍,他白日里风光无限,人人都要给他几分面子。
可到了晚上,也不过是个靠着门柱子打盹的苦命人。
耳边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魏忠贤忍不住叹了口气,
“奴婢都冻成冰块了,陛下倒是有一身好体力……”
就在这时。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长廊尽头传来。
魏忠贤抬眼望去,见一名小太监匆匆跑了过来,额头上渗着汗珠,显然一路急奔。
小太监在魏忠贤面前停下,弯腰低声耳语,
“魏公公,海公公命奴婢将此物送来!”
他从袖中掏出一封信笺,小心翼翼地递上。
信笺上用火漆封着,隐约能看到“李”字印章,红得耀眼。
魏忠贤一看信笺上的密封,心头猛然一紧,顿时收起了原本的疲态。
魏忠贤听罢,手指微微一颤。
他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宫门,先是屏退了小太监。
然后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敲了敲宫门,
“陛下,奴婢有紧急军情奏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