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您真要辞官吗？”
礼部侍郎裴风的长随正月有些不解，他家老爷西十七八岁，己经是三品侍郎，未来登阁拜相都是极有可能的，为何偏要辞官呢？
裴风咳了两声，声音有些虚弱：“我这身子，再不歇歇，说不定活不了两年了，还是做些我想做的事吧。”
正月应了一声，赶车的速度慢了一些，生怕过于颠簸，裴风的身子受不住。
他家老爷的身子近来的确不大好，说到这，正月更加不解，他跟着老爷十来年了，年轻时，抢着给老爷做媒的人家数不胜数，这两年才渐渐消停了，众人见老爷似乎并没有娶妻的打算，开始想给老爷塞妾室，老爷也都推了。
他家老爷这般好相貌，好风度，偏又不近女色，坊间传闻说什么的都有，老爷也不在乎，随便别人怎么说。
正月真是不明白，老爷又不喜欢男人，怎么不娶妻呢，有个女人打理家事，照顾自己多好。
“正月，去联系船家，过几日，咱们要南下，咳咳……”
“好唻，老爷，咱们要去哪？”
马车车厢里沉默了一会，才悠悠飘出来两个字：“明州……”
五月初，明州正是好风光，大片大片的桑田长满绿油油的叶子，叶子底下藏着一串串或红或紫的桑葚，儿童在桑树底下穿行，不时摘两个放进嘴里，吃了一手一嘴的紫色汁水。
裴风在桑田边上看着风光，想起小时候，义父带着他出来查看桑田，他也是吃得这样子狼狈，阿姐拿了帕子一点一点给他擦拭手指和唇角，那时候他心里想的是阿姐真好，要是一辈子都跟阿姐一起生活就好了。
儿童不解少年心，待他到了十二岁，听义父说要给阿姐相看人家了才明白许多事。
小时候想的一辈子在一起，是因为他们是家人，家人自然一辈子在一起。
少年人想一辈子在一起，是因为心悦，想要拥有一辈子。
那时候义父的身子己经垮了，赵家族人对着家里的大笔财产虎视眈眈，义父掏出半副身家，攀上了京城的国公府。
十三岁的裴风跪倒在义父的膝下，求他不要把阿姐嫁给别人，他会长大的，他会护着阿姐。
义父老泪纵横，他摸着裴风的头：“大风啊，义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义父等不起，你阿姐也等不及，义父不给她找个靠山，将来你们姐弟都会被人吃干净。好孩子，你的心思就忘了吧，你与你阿姐，这辈子，都只有姐弟的缘份了。”
裴风不记得自己当时哭了多久，只记得那时候天都要塌了，义父死了，阿姐嫁人了。
后来的事情，裴风根本不想回忆，他温柔的，宽容的阿姐，被方明礼折磨的变了样子，阿姐抱着孩子与方明礼争吵，从前温言细语的阿姐，声嘶力竭的质问方明礼，看不上她，为何还要娶。
裴风那时候只有心疼，他上前帮着阿姐说话，反倒引得方明礼更加生气，将火气都撒在阿姐身上。
……
隔了这么多年，阿姐终于到明州过了几年清静日子。前几年京城大疫，方明礼也染病了，缠绵病榻数月，最终还是走了。
阿姐来京城办完丧事，还是回了明州，她说那里才是她的家。
“太太，舅老爷来了！”
赵氏听到下人的禀告，并没有想到是裴风来了，以为是赵家族里的兄弟，正要问是哪一房的兄弟来了，下人又道：“刚从京城过来，正在卸行李呢。”
赵氏吓了一跳，裴风不是去年才升了礼部侍郎，怎么好好的来了明州。
“阿姐……”
裴风柔声喊了一声，静静站在门边。
赵氏看了裴风一眼，马上落下泪来，嘴唇抖动着：“大风，你……你怎么瘦成这样子……”
裴风上前掏出帕子递给赵氏，轻咳了两声：“阿姐别哭，只是病了一阵子。”
裴风在赵氏的家里住了下来，赵氏忧心他的身体，格外注意了些，经常跑去前院看他。
“大风，快些喝了这药，冷了药效就弱了。”
裴风咳了两声，脸上看着有些为难：“阿姐，这个真的很苦。”
赵氏只得端了一碟子蜜饯来，“喝完药吃个蜜饯就不苦了。”
“我想吃你做的杏脯。”
赵氏无奈，只得命人赶紧去摘杏，洗洗晒晒，做了一大簸箩的杏脯。
“太太，舅老爷咳得又厉害了，刚刚我看见那帕子上好像有血。”
赵氏一听慌了神，跑到裴风的屋子里，坐在床边默默的掉泪。
裴风伸手抚去她脸上泪滴，柔声道：“阿姐别哭，我若是死了，死前能与阿姐在一块，心里也是满足的。”
赵氏听了这话心里更难受，眼泪不住的往下流，她的大风，这么些年，孤零零一个人，生是一个人，死也是一个人。
“呜呜……，你就是不听话，我早叫你成家，到如今你什么也没有……”
裴风眼圈也红了，却仍旧笑着：“阿姐明知我的心意，只是不肯成全我罢了。我死了也不是孤单一人，我去找义父义母，求他们下辈子做我的岳父岳母。”
赵氏闻言心里更酸，扑在裴风身上呜呜哭起来，哭得肝肠寸断：“大风……不要死……”
裴风顺势将赵氏搂紧，哽咽着求她：“阿姐，我念了三十多年，你可怜可怜我……”
赵氏埋在裴风胸前痛哭，她都这把年纪了，还怕什么呢。
“好，阿姐成全你，往后我与你生死都在一处。”
裴风这才松了一口气，心满意足的抱紧他的阿姐。
几年之后，裴风的身子越来越好，不仅没有死，反倒看着比从前还年轻。
“你当初你不都咳血了吗？”
有一日赵氏忽想起那日的场景，不解问道。
裴风轻咳一声，没有回话，一旁的正月扬声道：“太太，那是颜料……”
赵氏白了裴风一眼，没有说什么，只是背着正月轻轻掐了一下裴风。
裴风笑了，真好，他温柔的善良的阿姐，终究回到了他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