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叶昭苏也走上前来,带着希冀:“既明,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你爹啊?”
叶既明听了这话,却把目光投向方清宜,见方清宜微微点了点头,他才小声叫了一句:“爹。”
叶昭苏眼中流出两行清泪,他那惊才绝艳的大儿子,没了。眼下他连亲人都认不得了。
叶家其余几个人也都往床前凑,叶秉宸更是双眼含泪:“大哥,大哥,我是秉宸啊。大哥能醒了真好……”
叶秉宸擦着眼泪,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大爷醒了就好,傻了也没什么,咱们侯府养得起……”
叶秉宸还来不及转身制止,大长公主已经怒声吼道:“来人,把她给我拉出去打!”
大长公主一声令下,外头进来两个婆子,上去一左一右搀着蒋姨娘就要往外走。
蒋姨娘吓破了胆,大喊着:“侯爷,救我!我说的是实话啊……”
屋里人等面色各异,大长公主一脸怒容,林夫人带着冷笑,叶秉宸满面羞愧,叶盛筠眼带焦急,叶昭苏左右为难,其余人皆是看好戏的样子。
不一会,院子里响起蒋姨娘的惨叫,也不知那两个婆子到底是怎么打得她。
叶既明听到那声音有些害怕,情不自禁朝方清宜伸出了手,小声说着:“清宜姐姐,我怕……”
林夫人忙叫了人进来:“去叫她们拉远些打。”又上前劝大长公主:“殿下,您已经看过明哥儿了,不如移步春华堂吧。今日孟家的人都在,不好叫人家一直饿着肚子。”
大长公主这才擦了擦眼泪,看了一眼方清宜:“方家丫头,你很好,将明哥儿照顾的很好。来人,叫李嬷嬷拿些好东西来赏这丫头。”
方清宜自然连说不敢,等众人鱼贯退出了房间,叶既明伸手拉住了方清宜,嘟着嘴:“我已经一早上没看到你了,你不要走。”
方清宜只得让人去跟林夫人说了一声,不去春华堂那边赴宴了,留在清樨园里陪叶既明吃饭。林夫人听了这话也没有异议,叫人装了许多菜肴送到清樨园来。
中秋家宴上,摆满珍馐美味,叶秉宸和叶盛筠却没什么胃口,心里惦记着蒋姨娘。
叶昭苏看在眼里,等家宴结束后,吩咐人送了些吃食去西园,又把叶秉宸叫到了书房。
“父亲,姨娘那人没什么城府,说话一向不中听,但她并不坏,心里肯定是盼着大哥好的……”叶秉宸说话间眼圈已经有点红了。
叶昭苏拍拍他的肩膀:“我与她从小一起长大,怎么会不明白呢。她从小没了亲娘,后娘对她并不亲近,不仅不教她,背后还要给她下绊子。她能平安长大已是不易,怎么能跟你母亲这种世家教养出来的女子比呢?等会你去看看她,多劝劝她,别乱说话,侯府总会有她容身之地的。”
叶昭苏叹息一声,月容本就是个单纯的女子,她想明哥儿死,想要秉宸继承侯府,能做的也就是扎个小人诅咒他,其余的让她做,她也没那个脑子。
上次小佛堂掉出来的那个巫蛊娃娃,叶昭苏随便查查就查到了西园,不得不捏着鼻子给她擦屁股。
叶秉宸走后,叶昭苏静静在书房坐了好久,酒劲上来后,许多从前的画面又一一出现了。
他头一次见到林姝臻的时候,是欢喜的。林姝臻长相秀美,身材窈窕,管家理事是一把好手,红袖添香也别有意趣。夫妻二人婚后着实甜蜜了好一阵子。
婚后没几个月,林姝臻就有了身孕,夫妻俩对头一个孩子都充满了期待。
没多久,新嫁不过三个月的蒋月容回了京城,哭求住在侯府,否则她后母就要把她另嫁大龄鳏夫。
林姝臻见她哭得可怜,动了恻隐之心留她在侯府客居。
那时候林姝臻沉浸在即将成为人母的喜悦里,并没有留意到叶昭苏的变化,直到叶既明出生,满月酒宴那日,蒋月容流着眼泪跪到地上,当众求林姝臻成全,说自已已经有了叶昭苏的骨肉。
时间过去了十好几年,叶昭苏仍然记得那日林姝臻的脸,是怎样从幸福满面到惊愕不已,再到泪流不止,最后冷硬如冰。
如今想想那时候的事,叶昭苏也觉得羞愧。可他怎么拒绝蒋月容呢,那是他的表妹啊,是年少时与他牵绊最深的亲人,他不想失去她。
叶昭苏的父亲去世时,他只有十岁,不到一年后,大长公主就改嫁孟家,偌大一座侯府,只剩下叶昭苏和祖母成老夫人。
蒋月容的奶奶和成老夫人是亲姐妹,蒋父到京城来做官后,就经常派蒋月容来给老夫人请安,一来二去就与叶昭苏认识了。
又过了一年,成老夫人也去了,十二岁的叶昭苏便成了忠英侯府唯一的主子,叶家派了一位堂婶过来照顾他。
那时候,蒋月容经常跟着哥哥、弟弟来侯府看望叶昭苏,几人年纪相当,一个丧母,一个丧父,互相依靠,互相疼惜,真是比亲生兄妹也不差什么。
叶昭苏想着想着流下两行清泪,或许从他们命运羁绊在一起,这两个女人就注定要对不起其中一个。
中秋节过后,忠英侯府大爷醒了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众人在听到那位少年解元变成了傻子,连亲人都认不得后,皆扼腕叹息。
城南梅家后院,梅如曼听到丫鬟连翘气喘吁吁说了一句:“姑娘……叶……忠英侯府大爷……醒了……”
“什么!”梅如曼正在床上歪着,听到这话立时坐了起来,厉声问道:“醒了?什么时候?”
连翘喘了几口粗气才道:“奴婢刚才外面回来,听到别人说的,说是叶家大爷醒了,不过成了个傻子,谁也不认得,像个孩子一样。”
梅如曼一颗心飘飘忽忽的,听到这消息也不知该庆幸还是难过,好半天才哦了一声。
大南山避暑那会,发生了地动,大王氏腿被砸着了,缺医少药没得到及时治疗,眼下过去了一个多月,还在床上躺着。
回京之后,大王氏又因为梅允淮没有派人翻过山头去探望她们母女,跟梅允淮大吵了一架,夫妻俩到现在还没有缓和,梅允淮这些日子都住在前院,只偶尔到后院来看一看。
梅如曼得这个消息,想了想还是往母亲的院子里走去,跟母亲说了一下。
大王氏听话冷笑一声:“这是林姝臻的报应,当日她不肯救助咱们,如今她儿子就成了傻子,活该!”
梅如曼听到这话,摸了摸自已右侧的脸颊,那里有一道小小的疤痕,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消下去。
大王氏又道:“我就说该取消婚约吧,你看看,若是没取消,岂不是你在叶家受苦。你爹那个老迂腐,因着这事跟我置气,大南山地动都不派人来看咱们母女,我这十几年真是错付了……”
梅如曼嗫嚅着:“娘,爹不是说了,派来人去的,只是在山里迷了路,才没找到庄子上。”
大王氏冷哼了一声:“他要是有心,就该多派几拨人。我这条腿耽误了治疗,也不知还能不能好了,你脸上这条疤也得注意些,疏痕膏每日都别忘了,早点好了,娘好早点安排你去相看……”
梅如曼颇有些心灰意冷:“算了,再等等吧,我这样子怎么出去相看。”
大王氏又想起季家那位新科进士,劝道:“季鸣庭不是挺不错的,人也不算丑吧,只是寻常了些……”
梅如曼听到这话烦躁的起身,嚷了一句:“不要!不要!丑死了!还不如傻了的叶既明呢,至少他好看!”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出了屋子,把个大王氏气得直叫孽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