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0章 主动留下为断后

“若是将军愿意信任,末将请命以三千兵马驻守合肥,以阻汉军北上。”贾逵随即也是再度抱拳而道。

听到贾逵主动请缨的话语,曹休顿时既羞且惭——明明自己是因为不信任他来夺其兵权的,可到头来,却又要信任他来为自己殿后。

这是多么讽刺的一幕啊!

只是,曹休却也知道,这已是最好的办法了。

且不说自己根本就没有带更多的将领前来,就算是有,恐怕也远不及熟悉情况的贾逵。

更别说,只有贾逵在,才能稳住城内的军心;同时,贾逵在,或许还能迷惑一番汉军。

至于说贾逵的忠诚问题,刚刚送来的虎符就已然足够说明他的忠诚了。

而且,哪怕是自己离去后,贾逵便立即倒戈,也不过损失了三千人而已,于曹休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

用三千人,换数日的安排,这笔买卖绝对是值得的。

只是,贾逵作为这殿后之将,其性命极大概率或将不保。

换言之,贾逵几乎是在用自己的性命为魏军的离开保驾护航。

单单是这份心意,就让曹休有些无地自容。

不由得,曹休也是双手抱拳向着贾逵深深一拜,道:“贾将军厚义,吾定当上奏陛下。贾氏一族,当与国同休也。”

虽然贾逵并不认为自己的牺牲就能挽救大厦将倾的魏国,但听到曹休的承诺,贾逵的心中还是稍稍有些安慰的。

“多谢曹将军。”贾逵随即也是向曹休微微躬身回礼道。

三更梆子声惊破寒夜,合肥北门的牛皮灯笼在狂风中剧烈摇晃,昏黄的光晕被撕扯成破碎的光斑。

曹休身披玄铁大氅,腰间新换的虎符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望着城内黑压压的营寨,他的瞳孔微微收缩,前日议事时曹丕细细的嘱托又在脑海中闪过:“合肥大军至关重要,绝不能有失。”

“传令下去,”曹休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偃旗息鼓,轻装北返!丢弃所有非必要辎重,一刻钟后开拔!”

军令如流水般传递,整座军营顿时陷入一种压抑的忙碌。

刚刚进入睡梦中的将士们很快被唤醒。

好在,因为战事的缘故,战士们对此倒也并不意外。

随即,足足六万多将士们也是在各级将领的指挥下,沉默地收拾起了行囊:陶碗、备用衣甲整齐堆放在营墙边,铁制兵器碰撞时发出的闷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一名年轻的什长抱着半袋粟米,突然抬头望向一旁的将军,道:“将军,这些粮食……”

话未说完,便被身旁老兵狠狠拽住胳膊。

老兵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将军腰间晃动的宝剑,压低声音道:“没听见军令?想拖累大家送死?”

年轻的什长咬了咬嘴唇,将粟米袋重重摔在地上,扬起一片白蒙蒙的粉尘。

与此同时,贾逵站在城头,望着正在忙碌中的将士们的身影,握紧了手中的宝剑。

寒风卷着细雪拍打在他苍老的面庞上,刮得甲胄缝隙里的冻疮生疼。

忽然间,贾逵也是想起二十年前,在许昌城头初见曹操的场景——那时的魏王身姿挺拔,眼中有灼人的光,而如今他的儿子,却只能在病榻前强撑着下达调兵令。

“大魏啊!大魏。”贾逵在心中无限地感慨道。

稍稍的感慨之后,贾逵也是立即回到了现实之中。他知道,城内如此大的动静,势必瞒不过城外的汉军,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在汉军发起进攻之前,做好迎战的准备。

随即,贾逵的声音也是在寂静的城墙上回荡起来:“传令殿后大军,校场集结。”

“是。”身旁的亲兵也是立即应道。

......

一刻钟后,校场点兵台前,三千士卒列成整齐的方阵。

火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斑驳的城墙上,恍若一群沉默的巨人。

贾逵大步走上高台,身上的铠甲在火光中闪烁着暗红的光泽,宛如凝固的鲜血。他的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面孔——有的年轻稚嫩,有的饱经风霜,但此刻都写满了不安。

“诸位,”贾逵顿了顿,从怀中掏出一卷皱巴巴的帛书,“邺城危在旦夕,我军主力被迫北返。不过,某与诸位,却要继续留在合肥,阻击汉军。”

此话一出,三千守卒也是顿时议论纷纷了起来。

“莫要愤懑,莫要悲叹!”贾逵对此却是早有预料,当即也是继续说道:“建安二十年,张辽张文远便是在此率八百死士,击败了吴军十余万大军。今日,我军兵精粮足,城外汉军亦不过五六万之数。昔日张文远可为之事,今吾等又有何惧之?!”

话音落下,一众的魏军将士们还真就被贾逵的话语给激发起了斗志。

当即,贾逵也是猛地将铁剑插入台前木桩,剑身震颤发出嗡鸣,道:“今日,我们要让天下人知道,曹魏儿郎,没有孬种!”

随着贾逵又一碗鸡血喂下,将士们也是再度激动了起来,或是胸膛剧烈起伏,或是握紧了腰间刀柄,但没有人高喊,唯有齐刷刷的甲胄摩擦声,像是某种无声的誓言。

贾逵看着眼前的景象,想起官渡之战时,曹操也是这样站在高台上,用寥寥数语点燃了十万将士的热血。军令如山,整座城池立刻化作巨大的战争机器。

“传令。”贾逵随即再度下令道:“将所有拒马桩运上城头,还有麻布、桐油,悉数准备就绪,军械库中物资,全都集结到城下待命!只要汉军敢于进攻,吾等就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上城!”再度环视过众将士,贾逵也是再度下令道。

“是。”低低的吼声随即响彻在校场之上。

随即,匠作营的炉火彻夜未熄,铁锤敲打声与风箱轰鸣声交织;民夫队推着独轮车穿梭在街巷,将搜集来的麻布、桐油运往城头;士兵们分成小队,在城墙下挖掘壕沟,冻土块被铁镐敲碎的声音,在寒夜里此起彼伏。

而此时的曹休,正率领大军急速北行。

队伍里不时传来战马的嘶鸣和甲胄碰撞的声响。

曹休骑在高头大马上,望着北方低垂的乌云,心中暗自盘算:若顺利的话,十日后便能回返邺城。

而能否顺利的关键,就在于身后的贾逵,能不能守住合肥城三到两天的时间......

也就在魏军悄然出城的同时,汉军主营的中军篷内,一盏牛油烛火在防风灯盏里轻轻地摇曳着。

褪去沉重的铠甲的魏延,和衣躺在简陋的木榻上,鼾声低沉而均匀。

但尽管在休息中,魏延的右手还是无意识着枕边宝剑的剑柄——白日里与魏军鏖战的喧嚣仿佛还在耳畔回荡。

“将军!紧急军情!”就在其睡得正香之际,急促的脚步声混着帐外呼啸的北风从帐外传来。

帐帘猛地被掀开,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涌入,惊醒了沉睡中的魏延。

他猛然睁开双眼,还未完全清醒,手已本能地握住枕边的宝剑,翻身坐起时,动作带倒了身旁矮几上的陶壶,“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碎片四溅。

一身甲胄的斥候几乎是跌撞着冲进帐内,身后跟着满脸焦虑的副将。

见到魏延,斥候立即便是单膝跪地,声音急促而道:“合肥城内异动频繁!魏军连夜拆除城外民居,搬运大量滚木礌石上城,似在加固城防!另外,城北似有魏军趁夜而去。”

魏延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也是立即思索起来。

与此同时,副将已经将另外的烛火点亮,瞬间中军帐便是恢复了明亮。

跳动的光影下,魏延眼底的血丝却是愈发的明显。

虽然合肥这边的战事并不算紧张,但一个多月的鏖战,魏延也着实是辛苦异常。

“加固城防?”魏延喃喃自语,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贾逵这老贼,莫不是想弃城北逃?”

放下手中火折子的副将当即也是疑惑道:“将军,魏军此举蹊跷。如今战局并没有到需要北逃的时候,而且,若是其放弃合肥,青、徐、兖州立时就将暴露在我军兵锋之下,魏军当不会这么愚蠢才是。这里面会不会有诈?”

“诈?”魏延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在营帐内回荡,惊得帐顶的灰尘簌簌落下。

“合肥城内能有多少兵马?”魏延随即也是继续说道:“只要我军正道而行,就不怕他有没有诈!”

“传令,大军集结,即刻向合肥而进。”魏延当即一边穿上甲胄一边下令道。

“将军,是不是再等等,夜间作战,到底于进攻方不利。”副将当即也是再劝道。

听到副将的劝说,魏延也是稍稍迟疑了半分,但随即还是肯定道:“夜间作战的确与我军不利,但魏军行动必有缘故。吾不管他们的目的究竟为何,便是为了给曹丕拜寿去,吾也不能让其轻易得逞。”

副将还想再说什么,却是被魏延给强势打断道:“夜袭固然有所损失,但这点损失,咱们还是承受得起的。若是因为不敢夜战而放过了战机,那才真的可惜。”

见魏延主意已定,副将自然也不便多言。

当即,副将与传令兵也是齐齐应道:“是。”

军令如山,随着魏延的命令层层传达,汉军营地刹那间如煮沸的沸鼎。

梆子声、铜锣声撕破夜幕,此起彼伏的“点火”呼喊中,沉睡的营寨瞬间被千余火把点亮。

猩红火光照亮营盘上空,远处的山峦都被映成血色轮廓。

原本安静的帐篷接连被掀开,甲胄碰撞声、兵器出鞘声、战马嘶鸣声交织成激昂的战歌。

裹着狐裘的传令兵飞骑掠过营道,腰间铜铃在寒风中叮当作响;新兵们紧张地反复调整头盔系带,老兵则默默擦拭着锋刃,用唾沫试刀时呼出的白雾在火光中凝成冰晶。

魏延大步跨出营帐,重新披挂的玄甲在火光中泛着冷芒,肩甲上镶嵌的虎眼石被火焰映得猩红如血。

大刀之上的铜兽吞口仿佛活了过来,随着他的步伐微微颤动,刀柄缠着的玄色丝绦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与此同时,营内将士们的准备也在有序的进行着。骑兵们快速给战马套上辔头,马蹄不安地刨着冻土,铁蹄与碎石碰撞溅起串串火星;步兵们检查着手中的长枪、盾牌,将箭矢一把把塞进箭囊,有人还悄悄在盾牌内侧画上驱邪符文;炊事兵们把未熄灭的灶火扑灭,背起装满干粮的麻袋,不忘将剩余的面饼分给饥饿的战马。

约么半个时辰的时间里,六万多大军在夜色中迅速完成集结,连营十里的火把连成赤色长龙,蜿蜒着向合肥城方向涌动。

不得不承认,这支汉军部队的速度,却是要比城内的魏军要快上不少。

同样是整备,城内的魏军却是用了整整一个时辰的时间。

这半个时辰的时间,便已足见两支大军的精锐程度的高低——被曹丕所寄予厚望的这支合肥大军,充其量不过是拼凑起来的一支乌合之众,其中真正百战老兵的数量,甚至还不到三成。

没办法,曹休在付燚的手上实在是败得太惨了。

精锐的老兵早就被消耗一空了,现在的这数万大军,已经是经过数轮的整补的结果了。

而其还能有如此精锐程度,已是很不容易了,这还多亏了贾逵的调教。

再看汉军这边,虽然同样只有六万多大军却几乎是清一色的老卒,甚至不少还是被俘的魏军转化过来的。

如此相差之下的两军,贾逵能够坚持近两月而不令魏延前进一步,虽然有着城池之利,但其军事才能也是可见一斑。

若是再多给贾逵点时间,他还真未必不能打造出一支强军来。毕竟,战场从来都是最好的课堂。

只可惜,战局已经不会给贾逵更多的时间了。

而随着魏延指挥着大军向合肥挺进,贾逵,这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也是迎来了他最后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