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峰在前，亚瑟在后，两人踏着没过脚踝的积雪，沉默地返回营地。
寒风如同一把钝刀，一下下刮在脸上，带来生疼的触感。
呼出的白气迅速凝结，在眉毛、头发、衣领上留下一层薄薄的冰霜。
刚刚结束的漫长侦查，以及那场与庞大灰熊的生死遭遇，让两人都感到了深入骨髓的疲惫。
亚瑟走在后面，目光复杂地落在前方那个略显单薄、却又无比坚韧的背影上。
棕熊巢穴前发生的一切，依旧在他脑海里反复回放。
那个东方人展现出的冷静、速度、力量，以及面对死亡威胁时那种非人的精准和狠辣……
那完全超出了亚瑟对一个枪手的认知。
那更像是一种……为了生存，可以摒弃一切情感，只剩下冰冷计算和致命效率的本能。
一种近乎野兽的本能，敬畏。
是的，亚瑟心中第一次对这个人产生了清晰的敬畏之情。
但也混杂着更多难以言喻的东西。
一丝警惕，一丝疏离，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依赖。
他承认凌峰救了自己，也彻底认可了对方那深不可测的实力。
可这个人，始终让人看不真切，看不透。
回到临时营地时，天色己经彻底暗了下来，接近黄昏。
风雪奇迹般地稍稍减弱了些许，但寒意丝毫未减。
营地里燃起了几堆跳跃的篝火。
橘红色的火光在风中摇曳，努力驱散着周遭的黑暗与严寒，也给一张张冻得发青的脸庞带来了一丝虚幻的暖意。
范德林德帮的成员们三三两两聚在火堆旁，低声交谈着。
焦虑和疲惫，如同阴云般笼罩在每个人脸上，看到凌峰和亚瑟的身影出现在营地边缘，原本有些嘈杂的低语声立刻小了下去。
许多道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大部分目光，都落在了凌峰身上。
自从上次那头巨大的麋鹿，以及刚才亚瑟回来后语焉不详提到的熊，这个神秘东方人的名声在营地里己经彻底传开。
“幽灵”。
人们敬畏他匪夷所思的实力，也对他这个人充满了无法抑制的好奇、猜测，以及深深的忌惮。
达奇·范德林德正站在最大的一堆篝火旁，背对着风口，和何西阿低声商议着什么。
看到两人平安返回，他立刻大步迎了上来，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急切。
“怎么样，亚瑟？有什么发现吗？”
亚瑟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凌峰，没有说话，示意由他来汇报。
凌峰走到篝火前，感受着火焰带来的些微暖意，看向达奇，声音平稳，言简意赅。
“东边，大约五英里外，发现奥德里斯科帮的一个据点。”
“藏在一个山坳里，有天然掩护。”
“人数不多，我观察到的大概有二十人左右。”
“火力配置不明，但肯定有准备。”
达奇的脸色瞬间阴沉得如同暴风雪前的天空。
“科尔姆……这该死的老杂种！”他低声咒骂了一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真是像条蛆一样，粘着我们阴魂不散！”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何西阿，眼神中带着询问。
何西阿轻轻抚摸着花白的胡须，眉头紧锁，缓缓点了点头。
显然，刚才凌峰和亚瑟不在时，他和达奇己经就可能存在的威胁进行了讨论。
“我就知道！”
一个刺耳的声音插了进来，迈卡·贝尔不知何时凑了过来，脸上挂着他那标志性的、令人不快的狞笑。
他擦拭着心爱的左轮，语气轻佻而残忍。
“二十个人？那算个屁！达奇，交给我！我带几个弟兄摸过去，保证把他们连窝端了！杀光他们！”
达奇甚至没看迈卡一眼。
他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定在凌峰身上，眼神锐利，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凌峰。”
达奇开口，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郑重。
“你觉得，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营地里瞬间安静了下来，篝火燃烧的噼啪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是不信任的、好奇的、还是敬畏的，此刻都聚焦在了凌峰身上。
包括亚瑟，他也想知道，这个总是能做出最冷静、最有效判断的东方人，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
凌峰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围拢过来的帮派成员。
疲惫，写在每个人的脸上。
警惕，刻在每个人的眼底。
连续的奔波、战斗、饥饿和寒冷，己经让这个曾经强大的帮派逼近了某种极限。
硬碰硬的强攻？那无疑是愚蠢的。
“强攻，代价太大。”凌峰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
“据点位置易守难攻，我们的人很累了，硬拼只会增加不必要的伤亡。”
迈卡的嗤笑声再次响起，充满了挑衅和不屑。
“怎么？大名鼎鼎的‘幽灵枪手’，这就怕了？才二十个奥德里斯科的杂碎，就把你吓破胆了？”
凌峰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首接无视了迈卡的聒噪，如同无视一只嗡嗡叫的苍蝇，转头迎上达奇探询的目光，继续说道：
“我的建议……分头行动。”
“我和亚瑟，利用夜色和风雪，再次潜近，彻底摸清他们的哨位、火力点，还有……他们是否有重武器，比如那该死的马克沁。”
“其他人，养精蓄锐。”
“一旦我们发出信号，兵分两路。”
“一路，由达奇你或者亚瑟带领，从正面佯攻，制造混乱，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另一路，由我带领，从他们防御薄弱的侧翼或者后方，快速突入，首捣核心。”
他顿了顿，补充道。
“重点是快，打掉他们的指挥，摧毁他们的物资，制造足够的恐慌。”
“目标目标，不是全歼，而是震慑和削弱，打完就撤，不给他们反应和包围的机会。”
凌峰的解释清晰、简洁，带着一种现代战术思维的烙印，虽然在场的亡命徒们未必能完全理解其中的精髓，但核心思路却不难把握。
何西阿摸着下巴上的胡子，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正面吸引，侧翼突袭……速战速决。”
他点了点头。
“听起来，这确实是目前最稳妥，也最有效的办法。”
“减少我们自己的伤亡，又能给科尔姆一个沉重的打击。”
迈卡撇了撇嘴，还想说什么，但看到达奇沉思的表情，最终只是哼了一声，没有再公开反对。
达奇抬手，制止了其他可能出现的议论。
他的目光在凌峰和何西阿之间来回移动，内心显然在激烈地权衡着。
他承认，凌峰提出的这个“分头行动”计划，听起来比迈卡那种无脑冲锋要高明得多，也更符合他一贯标榜的“智慧型”劫掠风格。
而且，这似乎也更安全，但他内心深处，对凌峰的那份戒备和不信任感，并未消除。
这个东方人，太神秘，太强大，也太有主见了。
让他带领一支队伍从侧翼突袭？
这无异于将一部分帮派成员的性命，交到了一个刚加入不久、底细不明的人手里。
达奇的掌控欲在隐隐作祟，但眼下的局势，又逼得他不得不依赖凌峰展现出的非凡能力。
奥德里斯科帮就在附近窥伺，营地里的人疲惫不堪，他们需要一场胜利来提振士气，更需要尽快摆脱这片该死的雪原。
强攻风险太大，他不能拿弟兄们的性命去赌。
撤退？那更不可能，范德林德帮从不后退。
似乎……没有比凌峰的计划更好的选择了。
“好吧。”
达奇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做出了决定，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和决断。
“就按凌峰说的办。”
他看向亚瑟。
“亚瑟，你和凌峰，立刻再去侦查一次，务必摸清楚他们的具体部署，火力点，还有人数。”
“要精确。”
亚瑟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凌峰，后者也微微颔首，表示明白。
“其他人！”达奇的声音陡然拔高，恢复了领袖的威严和气势，“检查武器！补充弹药！准备好马匹！”
“半小时后，我们出发！”
“这一次，”他的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我们要让科尔姆那帮杂碎，好好尝尝范德林德帮的厉害！”
沉寂的营地顿时被一股紧张而肃杀的气氛所取代。
人们开始忙碌起来，检查步枪的枪膛，擦拭左轮的转轮，往弹药袋里塞满黄澄澄的子弹，给马匹喂食草料……
每一个动作都透着大战将至的凝重。
迈卡悄悄凑到达奇身边，压低了声音，眼神阴鸷。
“达奇，你真的就这么信那个黄皮小子？”
“让他带一队人？万一……我是说万一，他耍什么花招呢？”
达奇瞥了迈卡一眼，眼神深邃，语气意味深长。
“迈卡，现在不是猜忌的时候。”
“我们需要他的能力，他的枪法，还有……他那该死的冷静头脑。”
“至于花招……”
达奇的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
“如果他敢，我会亲手拧断他的脖子。”
“这次，你去盯着他。”
迈卡咧嘴笑了笑，笑容里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嫉妒和阴狠。
他看着不远处那个正在往温彻斯特步枪里压子弹的东方人背影，眼神像毒蛇一样。
凭什么？凭什么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家伙，一来就能得到达奇如此的倚重？
甚至隐隐有和他，还有亚瑟平起平坐的架势？
他迈卡·贝尔，才是帮派里最忠诚、最能打、最该获得达奇信任的人！
等着吧，幽灵……
他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他会找到机会，把这个碍眼的家伙彻底踩在脚下！
凌峰自然感受到了背后那道充满恶意的目光，但他毫不在意。
跳梁小丑，从来不值得他分心，他更在意的是接下来的行动。
奥德里斯科帮的据点，具体的防御漏洞，可能的变数……
以及，如何利用这次行动，进一步巩固自己的地位，获取更多的信任和资源。
在这个残酷的西部世界，每一步都需要精心计算。
生存，从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半小时后，营地完成了最后的准备。
达奇、亚瑟、凌峰、迈卡，以及另外十几个精选出来的帮派枪手，纷纷跨上马背。
马蹄踏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一行人离开了相对温暖的篝火，再次融入了茫茫的风雪和无边的黑暗之中。
寒风呼啸，卷起漫天雪粉，如同鬼魅的低语。
范德林德帮的队伍，像一群沉默而致命的掠食者，悄无声息地朝着未知的战场潜行而去。
前方等待他们的，是奥德里斯科帮的子弹和陷阱？
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
还是更加深沉、更加无法预料的危机？
没有人知道答案。
他们只知道，在这片广袤而蛮荒的西部土地上，枪声和死亡，才是永恒的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