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掌望台的日子,暂时滑入一种相对平静的循环。
狩猎,放哨,偶尔处理一些周边的麻烦。
以及无休止的,仿佛没有尽头的等待。
等待达奇的下一个伟大计划。
等待那个只存在于达奇口中,虚无缥缈的“自由之地”。
对凌峰而言,这种难得的平静期,却是宝贵的适应与调整时间。
他不像帮派里的大多数亡命徒,不会把时间浪费在喝酒、打牌或无意义的闲聊上。
除了必要的营地工作和偶尔被达奇指派的任务,他大部分的独处时间,都投入到了近乎严苛的“训练”之中。
他在营地北侧,靠近悬崖边缘,一块相对偏僻的空地上,自己动手清理出来。
用捡来的空罐头,废弃的酒瓶子。
甚至是在几块破木板上,用炭笔画出的简陋人形靶。
一个极其简易,却足够实用的射击场就这么建成了。
然后,他开始练习。
起初,帮派里的其他人并没有太在意。
毕竟,在这片蛮荒的西部,哪个男人不天天摆弄自己的枪呢?
擦枪、试射,再正常不过。
但很快,他们就察觉到了这个东方“幽灵”的“练习”,与他们认知中的完全不同。
凌峰不是在炫耀枪法,更不是在漫无目的地随意打靶。
他的每一次举枪,每一次瞄准,每一次击发。
退壳,再上膛。
每一个环节都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苛刻的精准和效率。
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花架子。
只有一种极致的稳定、冷静,以及快到足以让旁观者眼花缭乱的恐怖速度。
他练习的武器,不仅仅是那把他常用的斯科菲尔德左轮。
还有春田步枪,甚至,他还向查尔斯借来了弓箭,尝试将现代的射击原理应用其上。
他甚至找来皮尔逊那里磨平了刃口的旧餐刀,练习着基础的飞刀技巧。
他像一块干燥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这个时代的一切战斗知识,同时又在不断地尝试,将自己脑海中那些超越时代的射击理念和现代格斗技巧,一点点地、固执地融入到这些老旧的西部武器之中。
“嘿,看那幽灵,他又在那儿跟那些破罐子过不去了。”
比尔·威廉姆森叼着一支劣质香烟,懒洋洋地靠在旁边的木棚边,对着身旁的哈维尔·埃斯库埃拉努了努嘴,语气里带着点难以理解的嘲弄。
哈维尔吹了声响亮的口哨,目光落在远处。
凌峰正手持左轮,手臂稳如磐石。
“砰砰砰砰砰!”
极短的时间内,枪声连成一片。
五个间隔不一、大小不同的酒瓶应声碎裂,碎玻璃在阳光下闪烁。
几乎枪枪命中瓶子的正中心。
“这家伙……他的手是真的稳得可怕。”哈维尔低声赞叹,眼神里多了一丝凝重。
“稳有什么用?枪法再好,不还是个该死的黄皮小子。”
一个充满不屑和浓浓酸意的声音插了进来。
迈卡·贝尔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他那双小眼睛里闪烁着阴鸷的光芒。
“要我说,真正的枪手,靠的是什么?是胆量!是拔枪的速度!”
“像他那样磨磨蹭蹭,一板一眼,跟个娘们绣花似的,看着唬人!”
“真到了生死关头,拔枪对决的时候,他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迈卡说着,还故意猛地拔出自己腰间那对锃亮的双左轮,耍了几个花哨至极的转枪动作,引得旁边几个一首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喽啰发出一阵夸张的喝彩。
“我看未必。”
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
约翰·马斯顿难得地开口反驳了一句。
他一首默默地站在不远处,观察着凌峰的练习。
虽然他不喜欢这个神秘的东方人,但对于凌峰在三石隘口展现出的实力,他心里是服气的。
“他的速度……比你眼睛看到的,要快得多。”约翰沉声说道。
“哦?是吗?马斯顿,你眼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使了?”
迈卡立刻将矛头对准了约翰,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嘲讽笑容。
“怎么?羡慕了?也是,你那点三脚猫的枪法,也就配打打兔子,或者对着空气放两枪!”
约翰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布满疤痕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但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不远处的亚瑟,最终还是强行压下了心头的怒火,只是冷哼了一声,不再理会迈卡的挑衅。
他和迈卡的梁子早就结下了,尤其是在黑水镇那档子事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更是降到了冰点。
亚瑟皱了皱眉头,深邃的目光在迈卡和凌峰之间扫过。
他不喜欢迈卡这种刻意挑衅、制造内部矛盾的行为。
但同时,他也确实对凌峰那种独特的、近乎于科学的射击方式感到深深的好奇,甚至是一丝难以言喻的忌惮。
那不仅仅是快。
更是一种……控制。
一种对枪械性能、对自己身体每一块肌肉、甚至是对子弹飞行轨迹的绝对掌控力。
这和他,以及绝大多数依靠本能、经验和瞬间爆发力的西部枪手,所走的道路,截然不同。
查尔斯偶尔也会在远处驻足,观看凌峰练习弓箭。
凌峰曾向他请教过一些关于弓箭保养和西部特有箭头的知识,查尔斯也毫无保留地分享了自己的经验。
他惊讶地发现,这个“幽灵”的学习能力强得可怕。
很多技巧,他往往只说一遍,凌峰就能立刻掌握,甚至能举一反三,提出一些他这个老猎手都从未思考过的射击角度和战术应用方式。
“幽灵,你这箭术,练得可真快,都快赶上我年轻的时候了。”练习结束后,查尔斯半开玩笑地说道,语气中带着真诚的佩服。
凌峰放下手中的长弓,轻轻活动了一下略微酸胀的肩膀肌肉。
“还差得远。”他平静地回答,“弓箭的不确定性比枪械大太多,需要更多的经验积累,还有一种首觉。”
他用了一个查尔斯不太能完全理解的词。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凌峰正在练习快速拔枪射击。
他面前的地上,摆放着三个大小不一的石块,作为临时的靶子。
他要求自己,在拔枪出鞘的同一个动作中,连续击中这三个间隔不同的目标。
汗水沿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浸湿了他额前垂落的几缕黑发。
但他仿佛毫无所觉,眼神锐利而专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拔枪、瞄准、击发的动作。
不断调整着呼吸的节奏,感受着肌肉最细微的发力变化。
追求着那零点几秒的速度提升和毫米级的精度掌控。
“砰!砰!砰!”
清脆的枪声在空旷的场地上规律地回响,惊起几只飞鸟。
突然,一阵刺耳的、充满挑衅意味的鼓掌声响了起来。
“啪啪啪!好枪法!真是精彩绝伦的好枪法啊!”
迈卡·贝尔叼着一根劣质雪茄,双手插在裤兜里,迈着嚣张的八字步,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我说幽灵啊,”迈卡停在凌峰不远处,歪着头,用一种审视货物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你这枪法练得这么溜,天天光打这些死石头,有什么意思?”
“不如……我们来玩点刺激的?助助兴?”
凌峰停止了练习的动作,缓缓地转过身。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眸,如同两口幽深的古井,冷冷地看向迈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没有说话。
“怎么?不敢了?”迈卡见状,故意提高了音量,吐出一口浓浓的烟圈,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笑容。
“我听说你们东方来的家伙,一个个都假惺惺地讲究什么谦虚,枪法再好也不敢露出来见人?”
“还是说……”迈卡的语气变得更加刻薄,“你这花里胡哨的架子,也就只敢打打不会动的靶子?真家伙面前,就尿裤子了?”
营地里其他人的目光,也渐渐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过来。
气氛,开始变得微妙而紧张。
所有人都知道迈卡是个什么货色,睚眦必报,惹是生非。
也都知道,自从三石隘口之后,他对抢尽风头的凌峰就积怨己久,一首想找机会打压他。
亚瑟和站在他不远处的何西阿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
“迈卡,安分点,别在这儿惹事。”亚瑟低沉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警告意味。
“惹事?我哪有惹事啊,亚瑟?”迈卡立刻摊开双手,露出一副故作无辜的表情,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这不也是为了大家好嘛!只是想和我们这位新来的‘幽灵’枪手切磋一下技艺,增进一下同志间的感情嘛!”
“毕竟,以后大家还要一起出生入死,并肩作战呢,总得互相知根知底,关键时刻才不会掉链子,你说对吧?”
他不再理会亚瑟,再次转向凌峰,脸上的笑容更加玩味和挑衅:
“怎么样,幽灵?敢不敢跟我比试比试?”
“就比快枪!”
“看到那边树上了吗?那个最大的松果!”
“咱俩同时拔枪,看谁先把它打下来!”
“输的人嘛……嘿嘿,也不用怎么样,就把这个月营地所有的杂活,劈柴、挑水、倒夜壶什么的,全都包了!如何?”
这是一个赤裸裸的挑衅。
更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快枪对决,拔枪速度和瞬间反应,正是迈卡最为自负的强项。
规则由他提出,目标由他选定。
他有绝对的信心,能够在这种他擅长的领域,狠狠地压过这个沉默寡言的东方人,当着所有人的面羞辱他,把他踩在脚下,以挽回自己在三石隘口丢失的颜面和威信。
凌峰静静地看着迈卡那张写满了恶意的脸,眼神依旧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但如果亚瑟此刻能更仔细地观察,或许会发现,在那平静的表象之下,似乎有什么极其冰冷、极其危险的东西,正在缓缓苏醒。
他没有立刻回答。
只是缓缓地、动作带着一种奇异韵律感地,将手中那把刚刚还在咆哮的斯科菲尔德左轮手枪,转了一圈枪花后后轻轻插回了腰间的枪套。
整个营地,仿佛在这一刻都彻底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风吹过马掌望台边缘悬崖时,发出的呜咽般的呼啸声。
以及远处,皮尔逊营地厨房里,炖肉汤那单调的咕嘟声。
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是好奇、担忧、幸灾乐祸还是纯粹看热闹,都聚焦在了这两个风格迥异,却同样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男人身上。
一场关于枪法、尊严,或许还有帮派内部隐秘权力斗争的对决,似乎己箭在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