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幽灵擦枪

伤员们被妥善安置在最温暖的帐篷里。

苏珊亲自监督着照料,平日里那份令人畏惧的严厉,此刻竟奇异地化作了某种坚韧可靠的支柱,支撑着这个团体。

凌峰端着一碗炖肉,没有选择篝火旁的热闹,而是走到一个稍远、能俯瞰营地动静的岩石上坐下。

吃东西的速度很快,动作却不见丝毫粗鲁,反而带着一种长期严苛训练形成的、近乎军人般的效率和克制。

吃完后,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瘫坐下来闲聊或放空,而是又开始了那仿佛永远不会结束的仪式,清理武器。

这一次,是他那把春田步枪。

他将步枪熟练地拆解开,每个步骤都精准无比。

然后,用一块不知从哪里寻来相对干净的破布,仔细擦拭着每一个金属零件。

玛丽·贝丝,那个喜欢读书和写作,心思比旁人细腻许多的年轻姑娘,在原地犹豫了片刻。

最终,她还是端着自己的碗,像只受惊的小鹿般,小心翼翼地挪到了凌峰附近。

“凌先生”她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好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凌峰抬起头,那双深邃的黑色眼眸平静无波,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潭,倒映不出任何情绪,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

她顿了顿,似乎不知道该如何继续,目光落在了凌峰身旁的空地上。

她注意到凌峰虽然穿着破旧,但周身散发着一种整洁、利落的气息,与营地里其他人的粗犷随意截然不同。

“你在擦枪吗?”她找了个话题,声音依然很轻。

凌峰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他重新低下头,继续着手中的动作,没有说话,但也没有表现出不耐烦。

“我不太懂这些。”玛丽·贝丝努力维持着对话,“我喜欢读书,那些书里的故事……总能让我忘记这里的一切。”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凌峰的反应。

凌峰擦拭零件的手微微一顿。

他抬起头,那双眼睛再次看向她。

“故事能告诉你很多东西。”凌峰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一种奇特的、超越时代的理性分析感。

“历史的经验,人性的弱点,或者……未来的走向。”

玛丽·贝丝愣住了。

未来的走向?书里怎么会写未来的走向?

“那些都是……很遥远的事情。”她小声说,“在这里,能活过明天就不错了。”

凌峰没有首接回应。

他只是用手指轻柔地抚过春田步枪冰冷的金属枪身。

“活下去,才能知道故事的结局。”他说。

“或者说……”他的目光似乎变得更加深邃。

“只有活下来的,才有资格书写自己的故事。”

玛丽·贝丝的心脏像是被什么轻轻触动了一下。

这和达奇那些充满煽动性、关于自由和反抗的理想主义说辞完全不同。

这是一种冰冷、残酷,却又无比真实的视角。

“你总是……知道怎么活下去,是吗?”她忍不住问,带着一种探究和隐隐的敬畏。

“就像你知道马掌望台这个地方一样。”

凌峰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勾了勾,那是一个几乎难以捕捉的弧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或疲惫。

他极轻地耸了耸肩,动作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

“经验告诉我……”他的声音再次低沉下来,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自语,“哪里,能活得久一些。”

仅此而己。

玛丽·贝丝清晰地感受到了他身上那种遥远的距离感。

他明明就坐在这里,触手可及,灵魂却仿佛徘徊在另一个维度,俯瞰着这个挣扎的世界。

那种深沉的、仿佛看透一切兴衰荣辱的眼神,让她既敬畏,又莫名地感到一丝……心疼。

“嗯……谢谢你,凌先生。”她站起身,感觉今晚的对话非但没有解开她对这个神秘东方男人的困惑,反而让谜团更深了。

但也奇怪地,让她产生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弱的情绪。

凌峰只是给了她一个微小到几乎等同于没有的颔首回应。

然后,他的目光便重新回到了他手中的春田步枪零件上。

他继续着他那如同仪式般的擦拭,仿佛那把冰冷的老枪,才是他此刻唯一需要专注、唯一能够信任的事物。

夜,渐渐深了。

凛冽的寒风如同野兽般,呼啸着掠过马掌望台光秃秃的崖顶,卷起地上的残雪,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大部分人都己经抵不住连日奔波和战斗带来的疲惫,裹紧了薄薄的毯子,在篝火旁沉沉睡去。

只有几个负责守夜的哨兵,还在刺骨的寒风中瑟缩着身体,强打精神,警惕地巡视着营地周围无边的黑暗。

亚瑟·摩根靠在一棵光秃秃的枯树干上,并没有丝毫睡意。

他看着眼前跳动摇曳的篝火,火光映照在他饱经风霜的脸庞上,明暗不定,如同他此刻复杂翻涌的心绪。

马掌望台,这个由“幽灵”指出的地方,暂时提供了一个宝贵的喘息之机。

但未来呢?

未来依旧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迷茫的浓雾。

达奇似乎越来越偏执,越来越沉浸在他那些宏大却虚无缥缈的计划里,听不进任何劝告。

而迈卡那个该死的混蛋,他的影响力,却像阴影中的藤蔓,在肉眼可见地悄然增长,缠绕着帮派的根基。

至于这个新来的“幽灵”凌峰。

他就像一颗突然投入死水潭中的巨石,激起了层层涟漪,带来了意想不到的转机和胜利,但也无可避免地搅乱了原本就脆弱不堪的平衡。

这到底是福,还是祸?亚瑟不知道。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悬崖边缘。

凌峰并没有睡。

他依旧像一尊沉默的雕像般站在那里,背对着营地,借着透过厚重云层、艰难洒落下的微弱月光,眺望着远方无尽延伸的黑暗。

那挺拔而孤寂的背影,在凛冽的寒风中,显得格外醒目,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的萧索。

亚瑟忽然觉得,这个神秘的东方人,和自己或许……有某种极其隐秘的相似之处。

他们都像是被这个正在飞速变化、容不下他们这类人的时代所遗弃的孤魂。

都在这片蛮荒而残酷的土地上挣扎着,寻找着某种东西……

或许是救赎,或许仅仅是生存的意义,或许,只是一个能支撑着继续走下去的理由。

只是,他们选择的方式,截然不同。

一夜无话。

第二天,肆虐多日的暴风雪,终于彻底停歇了。

久违的、苍白无力的阳光艰难地刺破了厚重的云层,懒洋洋地洒在这片饱经风霜、不久前还浸染过鲜血的土地上。

带来了一丝微不足道的、近乎虚假的暖意,和一种更加虚幻缥缈的希望。

马掌望台,在苏珊的管理下,开始展现出一种临时的、秩序井然的“生机”。

虽然依旧简陋得可怜,但营地的基本框架己经搭建完成。

狩猎队带回了新的猎物,暂时缓解了食物的危机。

女人们开始缝补破损的衣物,整理着混乱的营地。

一切似乎都在慢慢地,向着好的方向发展,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