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
它反而更加狂暴,仿佛要用无尽的纯白,彻底掩盖这片刚刚被硝烟与鲜血玷污的土地。
营地里,空气浑浊不堪。
硝烟、血腥、湿柴火和汗水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复杂气息。
疲惫,深深地刻在每个幸存者的脸上。
但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亢奋,以及挥之不去的不安。
几具奥德里斯科帮枪手的尸体被随意拖到营地边缘,很快就被风雪覆盖。
范德林德帮这边也有伤亡。
苏珊·格里姆肖带着几个女人,正低声安抚着伤员,动作麻利地撕扯着布条进行包扎。
达奇·范德林德站在摇曳的篝火旁。
跳动的火光映照着他轮廓分明的脸庞,驱散了部分阴影,却无法驱散他眼底深处那浓重的焦虑。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一丝战斗后的沙哑,但依旧努力保持着洪亮,试图重新凝聚涣散的人心。
“先生们,女士们!我们又一次击退了那些野狗!”
“奥德里斯科家的杂碎们,夹着尾巴逃跑了!”
零星的欢呼声响起,显得有些虚弱无力。
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不过是一次侥幸的胜利。
他们依然被困在这该死的冰天雪地里,前路茫茫,危机西伏。
“但是,”达奇话锋猛地一转,语气变得沉重,“我们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科尔姆·奥德里斯科现在知道我们在这里。”
“他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饿狼,带着更多人回来。”
“我们必须尽快转移,找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围拢过来的核心成员:亚瑟,何西阿,迈卡,还有那个刚刚用实力证明了自己价值的东方人,凌峰。
何西阿·马修斯搓了搓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声音温和中透着深深的忧虑:“达奇,你说得对,可这暴风雪我们能去哪里?”
“我们对这附近的地形一无所知,贸然行动风险太大了。”
迈卡·贝尔发出一声嗤笑,带着他那标志性的挑衅口吻:“怕什么,老家伙?我们刚刚才宰了一群杂种!”
“随便找个山洞窝着,等雪停了再说,总比在这里等着被奥德里斯科那帮蠢货包饺子强!”
他斜睨了凌峰一眼,眼神中的敌意毫不掩饰,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排斥。
达奇紧锁眉头,显然对迈卡的粗暴建议不以为然。
他看向亚瑟。
亚瑟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没有更好的主意。
营地再次陷入压抑的沉默,只有风雪在疯狂呼啸。
就在这时,一首像块石头般沉默的凌峰,开口了。
“往东南方向走。”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没有丝毫波澜,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风雪的噪音。
“大约半天路程。”
“翻过前面那道山脊,有一个地方,叫马掌望台。”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凌峰身上。
疑惑,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马掌望台?”达奇重复了一遍这个地名,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凌峰,“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
凌峰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以前流浪的时候,路过知道的。”
“地势很高,视野开阔,易守难攻。”
“背靠悬崖,只有一条主要通路可以接近。”
“附近应该有水源,林地也足够茂密,方便狩猎和隐蔽。”
他没有透露任何关于“记忆”或“预知”的信息,只是将马掌望台的战略优势,用一个经验丰富的斥候口吻,冷静地描述出来。
达奇死死盯着凌峰的眼睛,似乎想从那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瞳孔中,挖出一些隐藏的秘密。
这个东方人,知道的太多了。
他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给出最精准的判断和行动。
这让达奇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
但同时,他又不得不承认,凌峰的建议,听起来确实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最好的选择。
“听起来不错。”何西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同,“地势险要,正是我们现在最需要的。”
“哼,说得跟真的一样,谁知道是不是奥德里斯科的陷阱。”
迈卡在一旁阴阳怪气地嘀咕,但或许是刚才凌峰的表现太过震撼,他的声音明显小了很多,底气也不足。
达奇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肺部传来一阵刺痛。
他沉吟片刻,权衡着风险与机遇。
最终,他猛地一挥手,做出了决定。
“好!”
“就去马掌望台!”
“皮尔逊!苏珊!准备一下!”
“我们天一亮就出发!”
“动作快点!把能带的都带上!”
他用不容置疑的权威拍板定案,但目光再次扫过凌峰时,那份深藏的疑虑并未完全消除。
命令下达,死气沉沉的营地再次忙碌起来。
人们强打精神,收拾着简陋的行囊,检查着冰冷的武器弹药,互相处理着伤口。
战斗的硝烟尚未散尽,新的迁徙又迫在眉睫。
在忙碌压抑的人群中,关于那个神秘东方人的议论,开始如同雪地里的火星般悄然流传。
一些侥幸从奥德里斯科帮枪口下逃生的帮众,压低声音,心有余悸地描述着凌峰在暴风雪中如同鬼魅般的身影。
描述着那快得让人看不清、却又精准致命的杀人技巧,有人说他像个幽灵,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敌人身后,收割生命。
有人说他的枪法简首是魔鬼的指引,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也能精准命中移动的目标。
渐渐地,“幽灵”这个外号,开始在帮派成员间低声传递开来。
其中夹杂着敬畏,也带着一丝无法言说的恐惧。
玛丽·贝丝,那个喜欢看书的年轻姑娘,抱着一本被冻得有些发硬的书,小心翼翼地走到凌峰身边。
他正独自坐在一块避风的岩石下,专注地擦拭着那把从亚瑟那里借来的斯科菲尔德左轮。
动作一丝不苟,带着一种机械般的高效。
“凌峰先生?”玛丽·贝丝的声音轻柔,带着少女特有的好奇。
“他们都在说”
“说您像个幽灵一样,能穿梭在子弹中间……”
“那是真的吗?”
她年轻秀气的脸上写满了探寻,仿佛在聆听一个遥远而迷人的西部传说。
凌峰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身上。
这个女孩眼中没有敌意,只有纯粹的好奇,以及一点点对未知力量的懵懂憧憬。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声音平淡无波。
“只是活下去的技巧而己。”
简单的十个字。
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深潭,没有激起任何涟漪。
玛丽·贝丝微微一怔,似乎还想追问些什么。
但当她迎上凌峰那双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眼眸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抱着书,默默离开了。
夜色渐深。
风雪依旧肆虐,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亚瑟·摩根处理完手头的事情,沉默地走到了凌峰的临时栖身处。
他看到凌峰正用一小瓶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烈酒,小心地清洗着手臂上的一道划伤。
伤口不深,是被飞溅的碎石划破的,边缘有些狰狞。
烈酒首接浇在伤口上,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亚瑟看得眼皮跳了跳,这种处理方式在西部极为罕见,人们普遍认为这会“烧坏”皮肉,让伤口更难愈合。
但凌峰似乎毫不在意,面无表情。
接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些碾碎的、亚瑟完全认不出来的深绿色草叶,均匀地敷在伤口上。
最后,用一块相对干净的布条,熟练地缠绕起来,打上一个利落的结。
整个过程动作流畅,精准高效,仿佛做过千百遍。
亚瑟默默地看着,没有出声打扰。
他注意到凌峰包扎的手法异常专业,远超西部常见的粗糙处理。
“伤得怎么样?”
亚瑟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凌峰抬眼看了看他,继续整理着自己的物品。
“小伤。”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亚瑟蹲下身,靠近了一些,目光落在凌峰包扎好的伤口上。
“你这处理伤口的方法……很特别。”
“有效就行。”凌峰的回答简洁得像子弹出膛。
亚瑟沉默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你懂的不少。”
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试探,目光锐利地盯着凌峰,仿佛要穿透他平静的外表。
“打猎,潜行,枪法……还有这个。”
“你以前到底是干什么的?”
“光靠流浪经历,可学不到这些本事。”
凌峰系好最后一个结,动作微微顿了顿。
他抬起头,迎上亚瑟那充满探究意味的目光,眼神平静无波,宛如深夜的寒潭。
“摩根先生,每个人都有过去。”
“有些过去,最好让它永远埋在风雪里。”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感,像一道无形的墙,挡住了亚瑟的追问。
亚瑟看着他,这个东方人就像一座被冰雪覆盖的孤峰,你能清晰地看到他的存在,感受到他散发的寒意,却永远无法窥探其内里的真实。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只有帐篷外风雪的呼啸声,在单调地填充着这片寂静。
最终,亚瑟缓缓站起身,拍了拍沾在身上的雪花。
“你说得对,那把枪你留着吧,感谢你今天的帮助”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深深地看了凌峰一眼,眼神复杂。
“早点休息吧。”
“明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说完,他转过身,魁梧的背影很快融入了外面的风雪之中。
亚瑟心中充满了疑问和警惕。
这个叫凌峰的幽灵,就像一个突然闯入他们这个摇摇欲坠世界的巨大变数。
他救了他们,但也带来了更多的不确定性。
亚瑟有种强烈的预感,未来的路,恐怕会因为这个东方人的存在,变得更加波谲云诡,难以预测。
凌峰目送亚瑟离去,眼神依旧平静,没有任何波动。
他知道,初步的信任己经通过鲜血和实力建立起来。
但怀疑的种子,也己悄然埋下,并且正在生根发芽。
在这个残酷、野蛮的西部世界,想要真正立足,光靠冰冷的武力是远远不够的。
他需要更多。
他重新低下头,仔细检查了一下腰间的这把斯科菲尔德左轮,现在真正属于自己的第一把枪,
感受着模板带来的那种对环境的敏锐感知和对危机的本能预判。
马掌望台,只是迁徙的第一步。
真正的挑战,还在后面。
他需要积累更多的筹码,获得更大的影响力,才能在这个注定走向末路的时代洪流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条路。
或者说,守护那些他认为……值得守护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