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老赵的“无为而治”养鱼经

李大明白的“和谐里·萌宠驿站”计划,像一艘雄心勃勃的泰坦尼克号,在驶出“理想主义”的母港后不久,便一头撞上了由“现实考量”、“利益冲突”和“群众质疑”构成的巨大冰山,前途未卜,几近沉没。

他原本以为,凭借自己那充满了“动物福利”光辉和“人道主义(动道主义?)”情怀的倡议,至少能赢得社区大部分居民的理解和支持。却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爱心小屋”,竟然能牵扯出如此之多关于卫生、安全、资金、公平乃至“社区整体发展规划”的复杂议题。

那几天,李大明白感觉自己像一个蹩脚的辩论队员,每天都要在支持派的“爱心无价”和反对派的“现实无情”之间来回奔波,试图用他那套略显苍白的“哲学平衡术”去弥合双方巨大的分歧。结果自然是……收效甚微。支持者嫌他“不够给力”,反对者嫌他“站着说话不腰疼”,连一向“精神上支持”他的钱主任,也在私下里劝他“小李啊,这个事情,我看还是……缓缓再说吧,别把自己搞得里外不是人。”

李大明白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迷茫。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点“不食人间烟火”,总是把复杂的问题想得太简单,又把简单的问题搞得太复杂?

在又一次因为“爱心小屋选址问题”而引发的居民代表“扩大会议”(实则是“大型吵架现场”)不欢而散之后,李大明白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怀着一颗比铅还沉重的心,鬼使神差地走到了社区棋摊。

他想起了老赵,那位在棋盘间运筹帷幄、在言谈中深藏机锋的“民间智者”。虽然老赵的“九字真言”(少说话,多听,再不行,就装糊涂)在之前的实践中并未能助他“旗开得胜”,但李大明白总觉得,这位看似“消极无为”的老人,身上似乎蕴藏着一种他尚未能完全理解的“生活大智慧”。

然而,今天的棋摊却有些冷清。往日里围得水泄不通的“观战群众”和“场外指导”都不见了踪影。一打听才知道,老赵今天身体微恙,没有“出山”,正在家里“闭关休养”。

李大明白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登门拜访。一来是想探望一下老赵的身体,二来,也是想就眼前这个“流浪猫狗的生存与社区和谐的二律背反”问题,向老赵讨教一番。

老赵的家,在社区一栋略显陈旧的居民楼的顶层。李大明白敲开门,发现老赵正穿着一件宽松的棉布褂子,戴着老花镜,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悠然自得地……喂鱼。

是的,喂鱼。阳台一角,摆着一个不大的玻璃鱼缸,里面几条色彩斑斓的金鱼,正摇头摆尾,追逐着老赵撒下的鱼食,姿态从容,怡然自得,仿佛对窗外那个充满了纷争与烦恼的“人类世界”毫无察觉。

“哟,是小李同志啊,稀客稀客。”老赵见到李大明白,脸上露出一丝略带意外的微笑,招呼他坐下。

“赵大爷,听说您身体不舒服,我来看看您。”李大明白将手里提着的一小袋水果(他临时从楼下小卖部买的,花了他午饭钱的一半)放在旁边的小茶几上。

“没事没事,老毛病了,歇歇就好。”老赵摆了摆手,示意他别客气,“倒是你,小李同志,看你这愁眉苦脸的样子,是不是又遇到什么‘哲学难题’了?”

李大明白苦笑一声,将自己关于“爱心小屋”的构想、以及由此引发的种种争议和困境,原原本本地向老赵倾诉了一番。他希望老赵能给他指点迷津,或者至少,能从“一个更有经验的长者”的角度,给他一些精神上的慰藉。

老赵默默地听着,既不插话,也不评论,只是不时地往鱼缸里撒几粒鱼食,看着那些金鱼快活地争抢。

首到李大明白说得口干舌燥,将所有的苦水都倾吐完毕,老赵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他没有首接评论“爱心小屋”的是非对错,也没有给李大明白任何具体的“解决方案”。他只是指着面前那个晶莹剔透的鱼缸,悠悠地说道:

“小李啊,你看我这几条鱼。”

李大明白不明所以,顺着老赵的手指望去。只见鱼缸里的水清澈见底,几条金鱼在水草间自由穿梭,鳞片在阳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彩,一派岁月静好、与世无争的景象。

“你说,我啥时候管过它们高不高兴,快不快乐?”老赵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我也就是隔三差五给它们换换水,每天按时撒点鱼食。水食管够,别瞎折腾它们,它们自己就活得挺好,是不是?”

李大明白点了点头,似乎有点明白,又似乎更糊涂了。

“人也一样,动物也一样,有时候啊,”老赵顿了顿,目光深邃地看着李大明白,“你管得越多,事儿越多。你越是想给它们安排得明明白白,它们就越是给你出各种幺蛾子。你看看那些养名贵花草的,天天浇水施肥,杀虫剪枝,伺候得比亲爹还亲,结果呢?不是涝死了,就是肥死了,再不然就是被各种病虫害给折腾得半死不活。”

“反倒是我这几条破金鱼,”他用手指轻轻敲了敲鱼缸壁,引得几条金鱼好奇地凑了过来,“我从来不管它们今天心情好不好,有没有进行‘充分的自我实现’,有没有达到‘鱼生的巅峰体验’。我就给它们一个干净的水缸,一口饿不死的鱼食,然后……随它们去。结果呢?它们反而活得最自在,最逍遥。”

李大明白听着老赵这番充满了“道系智慧”的“养鱼经”,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他想起了自己那些为了“宠物乌托邦”而精心设计的、细致到每一个标点符号的“公约”和“规划图”,想起了自己那些试图用“哲学理论”去规范和引导一切的“良好初衷”。

难道……难道自己真的“管得太多”了?

“赵大爷,”他有些困惑地问道,“您的意思是……对于社区的流浪猫狗问题,我们就应该……放任不管?”

“我可没那么说。”老赵摇了摇头,“放任不管,那是懒政,是不负责任。我的意思是啊,咱们做事,要顺势而为,不能强求。就像这养鱼,你得先摸清了鱼的习性,给它一个适合它生长的环境,然后,就别老去打扰它。你给它太多的‘关爱’,反而是害了它。”

“对于那些流浪猫狗也一样,”老赵继续说道,“它们有它们自己的生存法则,有它们自己的‘江湖规矩’。你硬要给它们建个‘五星级的家’,它们未必领情。你硬要用人类的道德标准去要求它们,它们也未必能懂。有时候啊,你给它们一口干净的水,一点不发霉的食物,一个能遮风避雨的角落,别让它们被人恶意伤害,也就够了。剩下的,就交给它们自己,交给时间,交给……嗯,冥冥之中的那个‘道’吧。”

李大明白沉默了。老赵这番话,像一股清泉,流过他那因为各种“理论建构”和“现实冲突”而变得有些板结和焦躁的心田。他开始意识到,自己之前那种试图用一套“完美方案”去一劳永逸地解决所有问题的思路,可能真的……太理想化,也太“人类中心主义”了。

“无为而治”,并非是什么都不做,而是“不妄为”,是“因势利导”,是“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这其中蕴含的智慧,似乎比他书架上那些厚重的哲学典籍,还要深奥,也还要……实用。

他看着鱼缸里那些依旧悠哉游哉的金鱼,又看了看老赵那张布满皱纹却又显得无比通透的脸,心中第一次对“糊涂”这个词,产生了一丝……敬意。

或许,真正的“明白”,并不是要洞悉一切,掌控一切,而是要在洞悉了生活的复杂与无奈之后,依然能找到一种与这个不完美的世界……和谐相处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