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不带情愫的吻

陈见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铂悦一号的。

到家时,陈初晴己经睡了,郑行止把电脑端到客厅茶几上,盘腿坐在地毯上工作。

他己经把苏家查得差不多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欢迎回家。”

玄关处响起机械女声,郑行止从地毯上起身,走向玄关。

陈见苏坐在玄关处换鞋,听见脚步声,抬头看了他一眼,低头穿上拖鞋,掠过他走了。

在厨房里倒了杯水,陈见苏靠着流理台慢慢喝着。

在Z市时郑行止的那番话提醒了她。

这场叔侄斗争,在落下帷幕前,局势未明,谁胜谁负皆有可能,不过瞬息之间。

在出最终结果前,真正能压制郑承昉的只有郑观今,手握无尽财富的郑观今。

她要去见郑观今。

郑行止跟着走进了中厨,也给自己倒了杯水,“今晚,跟苏总谈得如何?”

陈见苏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我什么时候可以签信托文件?”

“工作日,随时。”郑行止也靠在流理台旁,“看你时间。”

“签字前,我想见老先生一面。”陈见苏还在喝水,陶瓷杯掩住她大半张脸,只有一双跟陈初晴一样黑亮的圆眼露在外面,像一只高傲的小猫一样盯着他,“你能安排吗?”

“见他?”郑行止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想要看清她内心的真实想法,“你确定?”

“确定。”水杯里的水喝完了,陈见苏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握在手里慢慢地喝着,“做人要懂得感恩,这是小朋友都懂的道理。老先生在没见过啾啾的情况下,把她加入家族信托,保障她未来几十年的生活,难道不需要跟他说声谢谢吗?”

郑观今看重血缘关系,注重家庭和谐,这也是他愿意把素未谋面的陈初晴加入家族信托的原因。

陈见苏准备赌一把,用陈初晴的一声“太爷爷”换来跟郑观今谈判的机会。

为了增加说服力,陈见苏补充:“到了这个年纪,老先生活一日少一日,再加上啾啾受了他的益处,于情于理,见太爷爷一面也是应当的。”

郑行止猜到了她的想法,不置可否地笑笑,提醒她:“我是商人。”

陈见苏在片刻的怔愣后明白了他的意思。

商人讲求双方利益互换,如今却是她单方面的请求。

只往不来,不符合商人的行事作风。

陈见苏放下水杯,双手撑在流理台上,思索着自己能给他什么。

想不出来,陈见苏放弃思考,开门见山地问他:“你想要什么?”

他反问:“我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陈见苏从他的话里敏锐地嗅出一丝贪婪的味道,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驳斥:“除了啾啾的抚养权。”

郑行止没说话,重新握住手杯,杯沿送到嘴边,慢吞吞地喝着水,眼睛却始终落在她的脸上。

无论他们走到哪一步,他都不会去同她抢陈初晴的抚养权。

陈见苏看他喝水,喉结上下滚动,只觉得抓耳挠腮般地难受,希望他快点给她个准话。

喝好水,郑行止瞥了一眼杯底,没水了,刚要迈出步子去倒水,陈见苏接过他的杯子。

“我来吧。”求人办事就该摆正态度。

等她倒好水走回来,郑行止靠在流理台上,微仰着头,用手背轻轻擦着下唇的水渍。

陈见苏嗤笑一声,明白了。

“你不会……是想要我亲你吧?”陈见苏想到什么问什么。

郑行止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他没想到陈见苏现在可以这么首白。

“你别闹。”陈见苏满心满眼都是盘算着如何跟郑观今见面,见面了要跟他怎么谈,实在没有多余的耐心跟郑行止在这里讲废话。

“你有点凶。”

他低下头看着陈见苏,声音轻轻的,略带委屈的模样跟陈初晴撒娇耍赖时近乎一样。

基因的强大可以超越耳濡目染的相处,不得不令人喟叹。

陈见苏突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见他饶有兴致接过陈见苏手里的水杯,不烫不冷刚刚好的温度,他还要多此一举地吹一吹,水面泛起一层层涟漪。

阒寂的空间里,只有他靠在流理台喝水时,水液滚入喉间的声响。

陈见苏踮起脚,攀住他的肩膀,在呼吸越来越近时,一口咬住了他的下唇。

铁锈味在口腔内蔓延,郑行止吃痛地皱了皱眉头,放下手里的水杯,一手揽住她的后腰,将她紧紧扣在自己胸前,舌尖探入,横冲首撞地搅弄、挑逗着她。

不甘示弱的陈见苏也不遑多让,原本攀住肩膀的右手缓慢移动,指尖拂过他的肩膀、锁骨、喉结,趁他不注意时,虎口钳制住他的脖子,带来窒息感。

窒息感并没有让郑行止知难而退,反而带来强烈的刺激感,头发酥麻的感觉让他觉得兴奋得无与伦比。

他迎难而上,发挥了挑战精神,一只手将她牢牢地禁锢在怀里,另一只手扣住她的后颈,迫使陈见苏抬起头,不管不顾地加深这个吻。

陈见苏收拢五指,空出的那只手一下一下拨弄着他的头发,再用指尖轻轻拂过他的侧脸,似有若无的触摸如同垂杨拂绿水,带来微微的震颤。

郑行止想,陈见苏真的变了,她不会再被动地承受,她会掐住他的脖子,势要与他来一场旗鼓相当的一决高下。

她不再逆来顺受,她会反抗,哪怕力量微小、声音嘶哑,她也要拼尽全力发出自己的嘶吼。

郑行止觉得这样很好。

这是一场不夹带任何情愫的亲吻,他们只想将对方吃干抹净,一口吞下。

这是一场较量,只有输赢,无关爱情。

郑行止缴械投降,松开了箍在她腰间的手。

陈见苏没松手,歪着头,在幽暗的灯光下笑得意味不明,“所以是答应我了吗?”

郑行止低头快速瞥了一眼她的小臂,“我敢不答应吗?命都在你手里。”

掌心紧贴着肌肤,他说话时,陈见苏能感受到掌心处声带的颤动。

得到了对方肯定的答复,陈见苏终于松开了手,“那我等你的消息。”

说罢,潇洒转身离去,只留给郑行止背影。

窒息感荡然无存,郑行止微俯着上身,侧过头,眼中含笑地目送她的背影离去。

等陈见苏的背影在眼中消失,郑行止蓦地想起,他原本是想问她今晚跟苏争岩谈得如何。

他感受得到,陈见苏并不想说,她想自己解决。

虽然这有违盟友之间的信任,但郑行止并不在意,只要合情合理,他不阻拦陈见苏想做的每一件事。

他要做的是——在必要时适当地给予帮助,而非掌控。

两天后,陈见苏在郑公馆见到了郑观今。

他坐在露台晒太阳,腿上盖了一条灰色的薄毯,手里捧着一本书,阳光落下,映亮书籍的一角。

陈初晴穿了一件新中式风格的连衣裙,木耳边的小白袜搭配小皮鞋,扎了双麻花辫,牵着陈见苏的手,好奇的圆眼不安分地到处瞧着。

陈见苏只告诉她今天是来看望一个病人。

病人需要安静的环境,所以她很乖,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郑观今听见脚步声,让护工给他的轮椅转个方向,面朝着门口,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三人。

审视的目光落在陈见苏的脸上,随后下移,看见站在她身旁粉妆玉琢的小团子,郑观今锋锐的眼神骤然间柔和。

郑观今朝陈初晴招招手,“你好,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陈初晴不怯场,歪着头笑,举止大方地做自我介绍:“老爷爷你好,我叫陈初晴,也叫啾啾,我上小班了。”

有了郑承晖家那个不会说话的孙子做衬,郑观今看陈初晴,第一眼就觉得满意。

郑家的子孙就该这样。

郑观今柔声纠正她:“你要叫我太爷爷。”

他说着,余光打量着陈见苏。

从陈初晴错误的称呼可以看出,陈见苏并没有提前教过孩子要说什么要做什么。

这样很好。

他不喜欢目的性太强的人。

“太爷爷你好。”陈初晴乖乖改口。

叱咤商场几十载,什么称呼没听过,可郑观今觉得还是这声童真清澈的“太爷爷”最动人。

“好孩子。”郑观今将手里的书交给护工,朝陈初晴招手,笑得慈爱,“到太爷爷这里来。”

陈初晴抬头看妈妈,陈见苏朝她点头,她才松开手走向郑观今。

郑观今似有所感地拍拍陈初晴的肩膀,自上而下打量着陈初晴,满意得像在看一件艺术品。

陈初晴盯着他的手看得出神。

满载沧桑的手上布满皱纹,青筋突起、蜿蜒,像是时间留下的沟壑。

“太爷爷的手皱巴巴的。”郑观今察觉到她的视线,自己嘲解,“是不是吓着?”

“没有!”陈初晴摇头,稚嫩的小手捉住郑观今那双苍老的大掌,手指轻轻抚过上面的青筋,忽然笑了起来,“像山一样呢!”

这并不是一个多么独特的比喻,但郑观今就是跟着笑了起来,欣慰地笑了起来。

是的,那不是时间匆匆而过的痕迹,那是生命如山一般活过的印记。

郑行止转身,用口型无声地对陈见苏说:“我们先走。”

他们就在离露台不远处的一处桌椅坐下,这个位置很好,一抬眼就能看见阳光下的一老一小,又不会打扰他们的互动。

不知道陈初晴又说了什么,郑观今哈哈大笑,爽然的笑声传出,陈见苏循声望了过去,确定今天的谈判,自己至少有了五成的把握,剩下五成就看她能不能跟郑观今斗智斗勇。

郑观今的身体不好,护工送来药和水,陈初晴就睁大眼睛在旁边看着他将那一片片白色的圆片吞服。

“太爷爷。”陈初晴说,“等你病好了,你要多多锻炼。我以前也经常生病的,但我现在每天都打高尔夫,还骑马,我就不生病啦。”

“你在学高尔夫还有骑马啊?”郑观今将水杯递还给护工,“你学得累不累?”

“不累,一点也不累。”陈初晴比划着,“我很喜欢高尔夫还有骑马的。太爷爷,等你病好了,我请你来看我学高尔夫。”

郑观今眼中的讶然难掩,郑行止也三岁开始学习,可他是被逼的,每天挂着眼泪,像条小鱼一样在父母怀里扭来扭去,哭喊着不想学。

郑观今满意地点点头,若有所思地夸她:“真是个好孩子。”

一老一小聊了很久,郑观今才招手喊来郑行止:“你带孩子去花园里玩一会,我跟孩子妈有话说。”

陈见苏跟陈初晴交代了几句,款步向前,在离郑观今一步之遥的距离停下。

“老先生。”

“坐吧。”郑观今用下巴轻点身旁的座椅,“你把这孩子教得很好。”

陈见苏微微一笑,没说什么。

若是坦然应下,显得太看重自己,若是谦虚,又显得虚假,倒不如什么都不说。

郑观今看向远方,思绪飘远,一股感旧之哀涌上心头,“我上一次见你,你就跟啾啾一样大,那么一丁点。人生啊,过得可真快,当真是眨眼转瞬之间,属于我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

陈见苏惊讶地看向郑观今,她没想到郑观今竟然见过自己。

她将眼底的诧异藏起,笑道:“您会松鹤延年,永享天伦。”

“好了,别说这些没意义的话了。”郑观今打住话题,“你想见我,是因为我那三儿子吧。”

既然郑观今都把话说开了,陈见苏也不躲掩,“是。”

“你的女儿身上流着郑家的血,我自然是会护的。”郑观今偏头,面带戏谑的笑,“你,我为什么要护你?就因为你是她的母亲?这天底下,除了男人就是女人,给她找个后妈,又不是什么难事。”

能走到今天的位置,手握万贯家财,郑观今又岂是个糊涂的老头,陈见苏的每一步,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陈见苏早有准备,“您也可以不护我。以前我面子薄,很多事抹不开面去做。老先生,您知道普通人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吗?”

“是起早贪黑也不过赚个吃穿住行的钱,是背上半生的贷款才能有一方包容自己的空间,是生病了想的是治病贵不贵而不是自己舒不舒服。”陈见苏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我过过这样的生活。一个人活得都要没尊严了,哪还管面子啊。”

陈见苏点到为止。

郑观今懂她的意思。

花园里响起陈初晴的笑声,郑行止就在她身后跟着。

郑观今伸出一根手指,朝花园里点了点,“跟他结婚,不就能护你了吗?我的大孙子,难道不管自己孩子的妈吗?”

又是这个答案。

陈见苏短暂地闭上了眼睛,她大费周折地来见郑观今一面,就为了找出第二个答案。

“谢谢老先生成全。”陈见苏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您作为郑家的大家长,今日有了您这番话,我是再也不怕了。谢谢您成全我和行止。”

郑观今仰头大笑,是那种带着威严又轻蔑的笑声,而后笑声止住,锐利地朝陈见苏投来一眼,“我说成全了?”

陈见苏全当听不懂,低着眉,眼睛也不敢抬,努力从声音里挤出潮意,“老先生……”

在花园里跑累了的陈初晴喊着要喝水,郑行止这才发现她的水杯落在了楼上,他让王姐陪着孩子玩,他上去拿水杯。

楼上的谈话没有结束。

“别演了。”郑观今道,“你是编剧,又不是戏子。”

陈见苏再次抬起头,开门见山道:“老先生,不如我们都坦诚些。郑家不想我入,我也不想入郑家。一拍即合的事情,何必再弯弯绕绕。您给我一句准话,我绝对不肖想您长孙媳的位置。”

“爷爷。”

郑行止推门而入。